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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原住民族口傳文學的想像與真實 本期專題 5 2012/10

文/劉秀美

 

在還沒有文字的時代,文學透過口頭傳承在人類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臺灣原住民族沒有文字,關於沒有文字的原因阿美族人如此想像:「很早以前,我們和漢人一樣是有文字的。漢人把文字寫在紙上裝進瓶子裡,我們認為那樣不容易保存,便把文字刻在石頭上。後來洪水來了,石頭和瓶子都被水沖走,我們的文字隨著石頭沉沒而消失了,漢人的文字則因為瓶子漂在水面上而保存下來。」臺灣原住民族的神話、傳說、故事和歌謠諺語透過口傳方式經過千百年敘說,流傳到今天。從遠古時期開始,各族群因為面對的居住環境和氣候不同,也與異族往來互動,逐漸塑造出適合族人生存繁衍的生活環境和風俗思維,因此部落口傳的民間敘事文學往往呈現了各族群的民俗風情與文化精神。

 

神話:充滿天真、想像力的解釋

神話產生於人類社會發展早期階段的遠古時期遠古以前人們對自然界諸如天地萬物運行和山海氣候的變化等現象充滿不解和疑惑,於是用質樸、天真而富有想像力的語言,對周邊萬物的生成加以解釋因此,當時人類是以神聖且「信以為真」的態度看待神話,神話就在原始社會人們的集體創作中藉由口頭代代相傳。情節內容除了反映初民對於自然現象、萬事萬物起源及社會生活的理解與想像外,也或多或少反映時代環境的變遷,每一則神話多少保存了在傳播過程中的時代及文化因素。如「早期天幕低垂」是天地調整神話中常見的情節,而解決天與地距離太近,讓天升高的方法,各部族間流傳以杵頂高、巨人撐天、鳥鳴舉天等不同說法這種思維是古人建立於何種現實基礎的想像,無法確切得知,但不同族群神話中馳騁展現的幻想情節,往往和生活情境密切關聯。生活在高山的北鄒族說法就與玉山產生連結:

 

很久很久以前,天空與玉山相連接著,天與地的距離太過接近,大地一片荒蕪,草木都沒辦法生長。因此,所有的鳥獸聚集在玉山,想盡辦法要把天舉高,但是都無法成功。當時有一隻叫vivikadi的小鳥也在場,看見所有動物都無法成功舉天,就想幫忙試一試,但是所有的野獸都譏笑牠,不相信一隻小鳥可以將天舉起。沒想到牠竟然一舉成功,天漸漸的上升,天地因此而舒展開來。從此禽獸得以生存,鄒族也因此得以繁衍後代。

 

臺灣原住民族神話產生於古老的部落社會,與民族賴以生存的山川土地、天然氣候緊密牽繫。相對於稍晚出現的傳說與民間故事,神話的形式與內容較簡單,但卻是族群文化精神核心。

 

民間傳說構築於現實基礎的想像

民間傳說是以口頭方式進行創作、傳播,往往與歷史人物、事件、地景、風土、信仰、習俗相關。傳說雖然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但因為在人們千百回口頭講述與流傳中添入了大量幻想、虛構的色彩,甚至融入了傳述者的喜惡、期盼和願望,與史實早已相去甚遠。傳說雖不等同於史撒奇萊雅族火神祭一景。(提供/劉秀美)實,但一則流傳普遍的傳說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當時當地人們的看法及立場從這個角度而言,透過口頭講述、流傳的傳說,反而得以反映一個時代、地方的真實面貌。

也因為如此,傳說往往具有地方性或族群色彩,也會隨著時代的轉變而產生變異傳說和神話一樣十之七、八帶有說明性和解釋性。就臺灣原住民族傳說流傳的普遍性而言,內容大致以族群歷史傳說、異人異事傳說、祭儀習俗傳說地貌風景傳說和動物傳說等為主。從卑南族與動物特徵有關的傳說〈羌和鹿換角〉中,可以看到族人建立於現實認知下,充滿幻想性的解釋。

 

古時候羌仔的角比較大,鹿的角較短小。有一次,二者在路上巧遇,交談甚歡,且彼此同意換角。因此,現在的鹿才會有那麼大、那麼美的角,羌仔才會有那麼小,那麼寒酸的角。

 

除與動物相關的傳說外每一則傳說背後大致都彰顯了族人的現實情境臺灣原住民族在還沒有與外界有較多接觸時,生活是自給自足的,對於外來群體充滿著自我解釋的想像,如賽夏族傳說中的織女、雷女、矮人、陀螺耕地的神人都是與族人不同的奇異人種,具有超越族人的能力,甚至改善了部落的生活,但最後因族人的排擠而離開。這種在認同與排斥間的矛盾,正是族群在群體互動過程中,因陌生而與現實產生距離的想像造成的。祭儀習俗傳說則解釋了族群與地方風俗形成的原因,賽夏族矮靈祭、達悟族的飛魚祭,部分族群的文面與獵首習俗等傳說,都蘊涵著族群的文化底蘊。地貌景物傳說的區域性色彩,更是能彰顯不同族群或地區的地方性。這些傳說在臺灣原住民族群的蘊藏量極為豐富,也最容易與族人生活產生聯繫。

 

民間故事夢想世界的搖籃

民間故事具備娛樂性及社教意義,過去是族人在工作閒暇之餘群集的說說笑笑、是晚飯後老奶奶對著孫輩的叮嚀關懷是獵人們狩獵夜宿山林打發時間的消遣,也是婦女農忙和家務時隨口的閒聊。相較於傳說與風土地貌或族群歷史記憶,民間故事的敘事重心並不圍繞在特定地方、人物、過往事件或歷史記憶,也不受到具體時間、特定空間的影響。例如泰雅族充滿幻想與娛樂效果的巨人故事

 

巨人哈魯斯喜歡女孩子,對男孩子都不理睬部落遇到大水族人要渡河時他就用生殖器當橋女孩子很容易通過男孩子就通不過。因為哈魯斯喜歡調戲女性族人決定除掉他於是騙好吃的哈魯斯要送他山豬叫哈魯斯張開嘴巴在山下等著山豬送入他的口中族人把燒燙的大石頭假裝成山豬從山上推下去哈魯斯誤以為是山豬張大嘴巴接山豬結果就被滾燙的石頭燙死了

 

在人們講述流傳的過程中,神話、傳說與民間故事時常出現相互影響、轉化及雜揉的情形。比如許多族群中都流傳有巨人事蹟,撒奇萊雅族中的巨人往往與撒固兒部落附近的地景美崙山結合,而成為巨人阿拉嘎蓋留下大腳印的特殊地貌傳說;其他族群流傳與巨人身形器官龐大或神力行事相關的敘事,則多屬於民間故事,如前述的巨人哈魯斯就屬於故事類。由此可知,即使同一主題的敘事,也會因為著重解釋地方風土地貌的由來成為傳說;或是情節內容著重於幻想奇異性、人物特殊形象、神奇事蹟的強化描述等而以故事歸類。

 

民間韻文敘事:經驗與智慧的結晶

對臺灣原住民族群而言歌唱、跳舞幾乎是與生俱有的才能,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歌謠起源於人類心靈與外在世界的呼應,是自然與人文在心性中的反映,是一種以韻文形式表現的文學。古老祭儀、耕獵勞作、豐收歡唱、真情抒發等生活中無處沒有歌謠的引領或陪伴。臺灣原住民族因撒奇萊雅族火神祭祭品。(提供/劉秀美)不同場合與功能需求,衍生出豐富的歌謠種類,呈現出多樣情調,無論詞意是莊嚴、歡欣、哀婉或活潑,都反映了族人對於當下生活以及古老傳統的智慧及情意。

 

歌謠的傳唱表意,除了因時機、場合而有不同的選擇,對於音律曲調、傳唱方式、吟(合)唱技巧、各族群也展現出不同的特色。如阿美族有典型的歌舞音樂特徵,明朗活潑、富旋律性,祭儀歌舞的舉辦是為取悅神靈而跳,族人需歡樂熱烈的歌舞,來年才能夠豐收布農族歌唱著重和聲,音樂具有濃厚的宗教性,以八部合音名揚世界,如祈禱小米豐收歌,是在祈求豐收的祭儀中所唱的歌,從頭到尾都以單音字「喔」唱出,大家圍成一圈、手在背後交叉,領唱者從最低音緩緩而上,其他人也以和音一起跟進,直達到最和諧的合音上傳天聽才停止鄒族則在戰祭中透過祭歌向戰神求取神力與勇氣。可知各族歌謠傳唱模式各有不同的著重處但都是與族人生活息息相關的。

 

除了歌謠,諺語及謎語也屬於韻文口傳文學。諺語是廣泛流傳且在生活中使用,以簡潔凝煉並且定型化的語句,表達某種經驗智慧、族人普同化的觀察或忠告,通常以譬喻的方式表達。如布農族諺語「幸運像鹽巴,多了鹹死人」意在提醒族人要認清生活中得來不易的幸運。幸運和鹽巴一樣,份量適當可增加生活情趣,過多則讓人不知惜福,反而受害。臺灣原住民族群長期與山海自然互動,以農耕採獵為生活模式,諺語表達多以自然萬物、耕獵居息相關經驗為主,謎語則較為少見。

 

臺灣原住民族口傳文學根源於族人的日常生活,與部落社會文化緊密聯繫,互為表裡,內容時常反映族群的風土民情,其中蘊含著族群傳統精神。無論是以蟲魚鳥獸、花草樹石為要角的情節,或人類與大自然萬物互動的內容,都反映出原住民族在面對大自然時,保持萬物平等的觀點。其中所傳達的勤勉、分享、敬老、樂天等美德,正是族群傳統優良價值觀的發揚,這或許是長期處於邊緣位置的原住民族群,永不停止的堅持。(本文作者為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