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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埔聚落遺跡的見證──北投保德宮的番仔王爺與「平埔社」土地公 本期專題 3 2012/06

文.圖/林芬郁

原是凱達格蘭族居住地的臺北盆地,因清代以後漢人大批入墾,族人歷經地權流失、語言式微、傳統信仰轉化,及外來文化的長期衝擊影響,已融入大社會的政經文化體系。因此,現今臺北市北投區的唯一平埔聚落──番仔厝,以及其信仰中心保德宮供奉的「番仔王爺」、「平埔社」土地公神像,更為彌足珍貴。

北投區的凱達格蘭人
荷蘭時期北投地區的原住民村社,劃屬於淡水集會區。據《臺北廳誌》記載,這些村社主要指圭柔、毛少翁、大屯、北投、唭哩岸、嗄嘮別等社。至日治時期,當地只留存北投社、唭哩岸社、嗄嘮別社人,散居在北投庄。根據昭和10年(1935年)的人口調查,嗄嘮別、頂北投與北投等地尚有平埔族54人,其他地方則已無平埔族跡。相關諸社,簡介如下:

平埔族聚落遷移示意圖。(王譽臻繪)北投社(Kipatauw)
北投社有內、外之別,今北投區清江路、三合街一帶,是內北投社的舊址。17世紀初,已有漢人來此貿易,與平埔原住民交換硫磺等物。文獻記載,北投社、金包里社控有大屯山的硫磺礦,在西荷時期就以硫磺與外人交換物品。荷蘭人曾如此記錄,外來者無法適應產磺區的惡劣環境,故難以取得北投社的硫磺控制權。

西班牙文獻則強調,Quipatao(北投社)擁有大量硫磺,因此較其他村社富有。《臺案彙錄庚集》也指出,乾隆53年(1788年),清廷因擔憂漢民用硫磺製造火藥,有利作亂,不但嚴禁私採,並委任毛少翁、北投、金包里等社人看守硫磺坑。

由地契可知,北投社的土地遍及北投庄。然而,隨著漢人入墾,族人由狩獵採集、掘磺易物,至清代轉變成地主,收取佃租,擔任戍守硫磺的屯番,再歷經質借、胎典、杜賣盡根、找洗等過程,所有地逐漸縮減,甚至完全失去,日漸沒落。

唭哩岸社(Kernannananna、Kirragenan)
社址在唭哩岸山以南、石牌國小一帶,約今立農、東華、吉利、尊賢、立賢、吉慶、永明等里。根據荷蘭文獻,唭哩岸似是小社;但1654年的「淡水及其附近村落及雞籠嶼圖」,該地卻繪有一排豪華房子,反映唭哩岸社一帶在當時已有相當程度的發展。參照《重修臺灣府志》,康熙57年(1718年)以後,漢人在唭哩岸闢「莊」定居。到乾隆25年(1760年)《續修臺灣府志》時,番社與漢莊並存;同治10年(1871年)的《淡水廳志》,也記載番社、漢莊交錯雜處。

嗄嘮別社(Halapei)
約指今桃源里、稻香里一帶,亦見於1654年的地圖。《淡水廳志》記載:「嗄嘮別義塚,眾社番獻給」,可知該社與漢人頗有互動。而由地契觀之,他們的土地大部分掌握在北投社手中,並與北投社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番仔王爺的信仰與祭典儀式保德宮奉祀的「番仔王爺」為池府王爺。(林芬郁攝影)
據傳,180年前貴子坑上游頂社(主要為嗄嘮別社人)的潘姓族人,撿到一尊池府王爺神像。當時不知道是神像,後來藉由潘坪城的太祖「起駕」(發神蹟),才知是一尊神祇。此後,輪流供奉於潘姓爐主家中,庇佑平埔族人,俗稱「番仔王爺」。

日治時期,臺灣總督府在貴子坑地區發現瓷土,脅迫嗄嘮別社賤賣土地,族人被迫遷居中社(復興崗一帶)。又因賽馬場的興建,約60戶族人遷往下社「番仔厝」(豐年里一帶)定居,大多是潘姓族人。原本只有潘姓供奉的番仔王爺,因遷入番仔厝的雜姓漢人漸多,且眾人有感於池府王爺醫病神蹟顯赫,遂在民國60年(1971年)協議興建保德宮。後因捷運淡水線工程,廟址遷至私人菜園。

筆者在民國96年(2007年)農曆6月18日池府王爺聖誕前二日,親逢保德宮的重要祭儀,簡要記錄說明如後。當時,廟方陣頭到關渡宮恭請關渡二媽、三媽,到淡水祖師廟恭請清水祖師,到大龍峒保安宮恭請保生大帝、北投集應廟恭請保儀尊王與保儀夫人,「入壇安座」在廟埕前的天公壇。

科儀桌左側,懸掛玉皇大帝、康將軍畫像,右側掛紫微大帝、趙將軍畫像。廟門口亦設置科儀桌,左側掛山神畫像,右側掛土地畫像。內壇供桌設疏牌七塊,供桌左側依序掛:天京、張天師、地府畫軸,右側依序掛水國、玄天上帝、陽間畫軸。

聖誕當日晚間子時,道士團「請雷起鼓」,為建醮盛典揭幕,隨即舉行「發表」儀式(即請神),宣讀建醮主旨,恭請諸神降臨。之後,道士團進酒、請爐主焚化「表封」(功曹傳送)、飛罡(步斗)等,請神降福。科儀結束後,由信眾焚化金紙,邀請諸神參與池府王爺聖誕。

道士將「表封」交給爐主焚化。(林芬郁攝影) 早上,在天公壇舉行「啟請」(迎神)儀式;之後,行「登壇拜表」。儀式後,焚燒天公燈座、奏表章、疏文、高錢和金紙。下午道士團「拜懺」後,舉行普度科儀、向信眾擲供品(搶孤)。隨後,進行犒軍儀式,犒賞池府王爺的神將天兵。廟埕前,由五股霹靂五洲園搬演布袋戲酬神。

入夜,道士團舉行「祝燈延壽」科儀,之後舉行「敕符」儀式,接下來是「謝壇」儀式、「收兵」儀式,建醮祭典到此結束。幾日後,在英藝金獅團(番仔獅)的鑼鼓喧天中,將諸神恭送回其廟宇(送神回宮)。至此,池府王爺祭典圓滿結束。

依筆者觀察,保德宮的建醮儀式與其他廟宇無異,並未存留任何與平埔族相關的祭祀儀禮,可說完全漢化、道教化了。祭典當天,香客絡繹不絕,但絕大多數是婦孺和中老年人,平埔族人寥寥無幾。


「平埔社」的土地公信仰與祭典保德宮奉祀的土地公。(林芬郁攝影)

民國63年(1974年),番仔厝庄民共同信仰的番仔溝頂土地公廟「福神宮」,因貴子坑溪淹大水而崩塌。管理委員會決議在大業路517巷58號興建「保德宮」,供奉池府王爺與土地公,84年於原址擴建廟宇。

原福神宮內的土地公,無人知道其來歷。以青斗石雕刻、長年穿著神衣的土地公,在89年由廟方奉請隨行到北港朝天宮進香,工作人員手捧土地公過香爐時不慎掉落爐火,眾人萬分驚恐,不知是凶兆或神明有所指示,趕緊將神像自香爐中取出。在擦拭清理時,始驚訝發現神祇背後下方刻有「平埔社」三字。更令人稱奇的是,自此之後,土地公右手持的如意、左手扶的手杖、胸口和雙膝等處,呈現明顯的橘紅色,村民堅信這是土地公顯靈。

回顧文獻,「化番俚言」第三十二條即強調「建立廟祠,以安神祖」,可知在清廷的漢化政策與日常的社會接觸中,平埔族早有建廟宇、祭拜神像的情形。伊能嘉矩在《臺灣文化志》也提到:「淡水平埔番一部(自稱客他加?〔凱達格蘭)的木製祖靈偶像,作為漢民古時崇拜后土後身的土地公即福德正神,自名番仔土地公。……平埔番原前自刻木為神,其狀如人,或耳目口鼻,或手足皆有,乃謂土地公也。」由此可知,平埔族祭祀的番仔土地公,或與其頭目家門前的木製祖靈偶像有關;一旦轉化為福德正神,既說明平埔族人漢化的歷程,也失去對原有神祇的崇拜。

保德宮的土地公神像背後刻有「平埔社」三字。(林芬郁攝影) 此處,筆者則以96年農曆8月12日「平埔社」土地公聖誕的祭儀,作進一步的介紹。聖誕前,廟方先迎關渡二媽、清水祖師、保生大帝、保儀尊王與保儀夫人,安座在廟中神龕上,為土地公祝壽祭典預做準備。聖誕當日,下午2:40左右,道士在天公壇舉行「登壇拜表」科儀(拜天公),酬謝天恩,邀請眾神為土地公祝壽。儀式後,焚燒天公燈座、奏表章、高錢和金紙。隨後,「桌頭」舉行「犒軍」儀式,犒賞池府王爺的神將天兵騎來的馬匹,廟埕前則由五股霹靂五洲園開演布袋戲酬神。儀式結束後,燒完金紙,隨即舉行「收兵」儀式。4:00左右舉行「普度」科儀後,焚燒紙錢,晚上辦桌聯誼。翌日,在英藝金獅團的鑼鼓喧天中,將迎來共襄盛舉的諸神恭送返回原廟宇,祭典儀式到此結束。相較之下,土地公祭典的規模,比池府王爺聖誕小很多。

番仔厝因位於關渡平原保護區內,現居民只剩10戶,保德宮信徒大多來自鄰近的豐年里。廟方感嘆近年來較少年輕人參加廟會,很擔心傳統儀式與民俗有斷層之虞。

民國84年以後的保德宮廟貌。(林芬郁攝影)登錄為臺北市「文化景觀」的意涵
位於大業路517巷的保德宮原址,原是十信商工的校地;建廟當時,僅獲該校董事長口頭應允,並未持有土地。93年,校方想討回土地,與保德宮幾番交涉未果,雙方對簿公堂。

保德宮在96年向臺北市政府文化局申請「文化資產價值鑑定」,經專案小組現場親勘與審查,確認番仔溝、番仔厝原為平埔族居住地區,是臺北盆地凱達格蘭族歷史的重要見證。因此,市府將保德宮(池府王爺、土地公神像原尊、祭具及祭典儀式等)、番仔厝、番仔溝及市定古蹟──長老教會北投教堂,登錄為臺北市文化景觀。此外,據中研院史語所劉益昌教授的調查,番仔厝一帶有田心子遺址,屬於十三行文化晚期。

1876年馬偕到北投傳教後,部分北投社族人改信基督教,並於大正元年(1912年)興建北投教會;另外的族人,則遷至番仔厝定居,與漢人共同興建保德宮。這座北投民眾的信仰中心,既是凱達格蘭族的歷史文化縮影,也是嗄嘮別社的文化載體,其理環境保有原住民傳說、地名、宗教信仰與漢、原互動關係,是臺北市極少兼具集中居住、地名完整、文化與歷史脈絡清楚的部落痕跡。

臺北市政府雖將北投社相關景物登錄為文化景觀,在番仔厝公園規劃興建平埔族聚落園區,將保德宮神祇遷至園區內供奉;但因公園內不得有建築物,計畫無疾而終。輾轉歷經七年,保德宮在多次協商會議、法院開庭間徘徊,終因各方缺乏共識,保德宮於99年遭地方法院強制拆除,廟內神像與祭具暫時置放於原廟址旁的屋內至今。 (本文作者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地理學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