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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瑪蘭族洗禮簿──平埔族的教會檔案史料 本期專題 3 2012/06

文/林昌華

1892年宜蘭街的教會洗禮簿,施洗牧師偕叡理即馬偕博士。(臺灣神學院史料中心提供) 十七世紀時,噶瑪蘭族已經進入臺灣歷史文獻的舞台。荷蘭人的遠征隊曾前往噶瑪蘭平原征伐,留下數件報告書,成為研究早期噶瑪蘭族歷史的素材。馬偕牧師在噶瑪蘭地區的傳教歷史,則是提供現代人檢視19世紀末噶瑪蘭族歷史的另一個資料來源。研讀《馬偕日記》或他的「臺北的紀錄,Tâi-pak ê kì-liok」1手稿,會發現儘管宜蘭平原上的噶瑪蘭教會是馬偕傳教的重要里程碑,但除了個位數的信徒事蹟外,並沒有其他資料可以參考;史料的有限,更顯示「洗禮簿」的重要性。本文將簡要介紹洗禮簿對基督教會生活的意義,噶瑪蘭教會洗禮簿的二個版本,並以噶瑪蘭族人在番社頭(今壯圍鄉新社村)的第一間教會「番社頭教會」為對象,說明洗禮簿中有趣的訊息。

基督長老教會的洗禮簿
基督教信仰有兩個典禮稱為「聖禮」,一是洗禮,一是聖餐。洗禮是一個人成為基督徒必經的過程,而在舉行聖餐前,教會要先審查信徒的言行舉止是否逾越基督徒的規矩;若有,可能被教會禁聖餐,情節嚴重則可能遭逐出教會。這些紀錄,全部保留在洗禮簿。由於洗禮簿對信徒的重要意義,所以又稱為「生命冊」,意思是只要自己的名字記錄在洗禮簿上,可保證過世後能進入上帝預備的天堂;如果自己的名字從洗禮簿消失,則表示自己可能無法得到上帝的拯救。在這種考慮下,教會在記錄信徒名單時,會記載其性別、年齡、居住所在地、生卒年月日,以及曾受戒規處分與否等資料。因此,教會也在無意間保存了19世紀時噶瑪蘭人的重要史料。

噶瑪蘭族教會洗禮簿
目前19世紀噶瑪蘭教會信徒名冊共有二個版本,第一個版本是馬偕牧師的洗禮簿,收藏在淡水教會,記錄的信徒名單極為完整;另一個版本為「臺灣北部基督長老教會姓名簿」,這是臺灣神學院收存的洗禮簿,是北部中會傳道局的版本,2也是後來再整理的版本。在這個版本,可以看到1920年以前的資料,只是內容不若馬偕版本的完整;加上有部分洗禮簿可能因戰亂而遺失,所以只收錄了15間教會的資料。

 

從馬偕的洗禮簿可以看到,馬偕在宜蘭平原上(包括龜山島)共設有29間教會。這些教會的設立集中在1883年、1886年和1887年。其實,馬偕牧師並不是在1883年才開始前往噶瑪蘭族地區傳教。根據他的日記,1873年10月20-24日,他已沿著海岸由打馬煙社開始,前往蘇澳訪問。31883年以後,馬偕牧師才開始在宜蘭平原設立教會,先後順序如下:4 

1883年:番社頭、大竹圍、斗門頭、打挪美、打馬煙、奇母蘭、奇立丹、奇立板、奇母荖、武暖、波羅辛仔遠、南方澳、埤頭(坡頭)、掃笏。 

1886年:加里宛、北關口、流流仔、珍珠里簡、頭城。 

1887年:大里簡、亞里史、槍櫃城、龜山、礁溪、羅東、蘇澳街、三結仔街。

 

其中,只有教會名稱而沒有信徒洗禮的是:北關口、龜山、礁溪、頭城、羅東。從上述資料可以看到,馬偕當時設立的教會,基本上是以噶瑪蘭族人為主,而無信徒、無洗禮的教會,都位於以漢人為主的聚落。進入20世紀後,漢人教會得到長足進展,噶瑪蘭教會則急速萎縮;1904年北部中會設立後整理教會,整個宜蘭平原的噶瑪蘭教會,只剩下打馬煙、三結仔街兩間堂會。5

 
番社頭教會
番社頭教會是噶瑪蘭族的第一間教會。所以,除了From Far Formosa一書可以看到相關紀錄外,1894年馬偕撰寫的手稿「臺北的紀錄」,也有一篇「甲子蘭」說明當時的情況。馬偕是這樣說的:

甲子蘭的平埔番有36社,偕牧師逐年有去幾喏擺,伊不接納,是因為唐人攪唆,也不准惦在伊的社過暝。到1883年決意要設立禮拜堂在伊的所在。在遐真濟日,有去36社,無人敢接納。有一社名叫番社頭,有3個來就近。一個烏面,一個八寶良,一個介辣。這3個來出頭,所以彼下昏有可住。講伊是驚唐人與官府,就給伊講,若無犯國法,恁免驚。彼暝與伊講道理到天欲光,通暝無睡。天光就設法厝作禮拜堂。閣一日,介辣就領去別的番社設拜堂。無外久,甲子蘭的讀冊人攏總出頭,去攪唆官府講平埔要造反,有3個人作頭。

 

官府就來掠這3位關在監裡。後來,偕牧師去見宜蘭官講,tioh-chiu ho-iok到尾官府就釋放這3位出來。彼霎平埔就較無驚。因為愛設立教會佇甲子蘭,有受真濟的代誌,也受真濟的艱苦;讀冊人有攪唆平埔是真濟擺,予平埔毋敢到拜堂。獨獨上帝的權能真大,到尾是教會較贏。因為甲子蘭的教會興旺是上帝用人作器具賢設法。人若出力種作,到尾的確有通收成。

番社頭教會信徒名錄
根據馬偕的洗禮簿,番社頭教會的信徒受洗時間和人數統計如下:1884年2月18日,41人受洗,當中11名為女性;1886年3月15日,34人受洗,當中27人為女性;1887年3月11日,12人受洗,當中3人為女性;1889年12月13日,受洗者25人,當中11人為女性。四次受洗的112人中,女性52人佔了將近一半。臺灣神學院的洗禮簿,則記錄有79人,當中有27人是女性,女性的人數減至三分之一

 

為什麼在馬偕的洗禮簿,噶瑪蘭女性接受基督教的比例如此高?6筆者認為有兩種可能性:首先,這可能是不分男女「集體歸信」(mass conversion)、集體行動的結果;另一種可能性,則反映了噶瑪蘭文化中女性的高度自主特色。而針對後者,由馬偕學生郭水龍牧師回憶錄「北部教會史實隨筆」提到噶瑪蘭族婚姻關係鬆散、離婚的事情普遍等,可以看出來。7

 

第二個問題,馬偕版的洗禮簿,和臺灣神學院的「臺灣北部基督長老教會姓名簿」關係如何?筆者認為,兩者除了版本的差異外,信徒接續和會籍整理等問題,應該有其緣故。第三個問題,臺灣神學院收藏版,從1883年設立到1917年關閉,存在時間只有34年。

 

再來,是噶瑪蘭信徒採用漢姓的問題。根據1923年出版的《北部臺灣基督長老教會的歷史》,對噶瑪蘭族使用漢姓,舉出兩個原因:一是部落中同名太多,二是抽籤時抽到偕姓,所以全部落姓偕。筆者認為這是「漢族中心論」(非得使用漢姓才不會造成人名混淆),加上「尊崇馬偕」(本書編者陳清義是馬偕的女婿)的產物。如果比對1883年、1886年洗禮的信徒名冊,我們會發現75名信徒中,名字完全相同的,只有名為「於排」的2人;其他名字接近的人,會加尾音以資區別,例如「八寶」和「八寶仔」,所以從名錄看不到同名者太多的問題。至於「偕姓」的問題,在1886年3月15日的洗禮名錄,儘管已有漢姓進入,但除偕姓外還有蔡姓、潘姓;1889年受洗的25名信徒,姓偕的只有3人,最大姓是潘9人,再來是林5人。所以並非所有人都姓偕。

 

漢姓進入噶瑪蘭族社會的時間,若依「臺灣北部基督長老教會姓名簿」,我們看不出來,但淡水教會版本可以清楚看到。1884年2月18日洗禮時,受洗者完全沒有人有漢姓或偕姓;但是,1886年3月5日第二次洗禮時,信徒名單已經出現偕姓、蔡姓和潘姓。因此,漢人姓氏進入噶瑪蘭族社會的時間,大約是在1884到1886年間。

「洗禮簿」的史料價值
在19世紀噶瑪蘭族原始史料有限的情況下,長老教會保存的洗禮簿是極為重要的參考資料。馬偕牧師的洗禮簿,與臺灣神學院的「臺灣北部基督長老教會姓名簿」兩份文獻,除了版本差異外,尚有承繼發展的意義。所以,從這兩份重要文獻,可以看見噶瑪蘭教會19世紀到20世紀初期的發展。

 從番社頭教會的洗禮簿可以看到,女性的角色相當活躍,接受基督教信仰的比例很高。至於漢姓進入噶瑪蘭族社會的時間,應在1884到1886年間。至於全部落都姓偕,就目前史料所見,是尚待證實的推論。


【注釋1】「臺北的紀錄」是20世紀末才出現的馬偕手稿,原稿收藏於淡江中學校史室,而手稿全文已由筆者抄寫翻譯,發表於《臺灣教會公報》。請參考公報2541期以後的數期連載。
【注釋2】臺灣神學院收藏的洗禮簿,屬於臺北中會傳道局文書。該批洗禮簿的正式名稱為「臺灣北部基督長老教會姓名簿」,而「長老教會」名稱的使用,是第二屆「臺灣大會」1913年決議後才開始。在此之前,無論臺灣北部或南部,都稱為「耶穌聖教」。
【注釋3】1883年以前,馬偕牧師共前往宜蘭平原7次(包括龜山島1次),拜訪時間分別為:1873年10月20-24日;1875年4月26-28日;1876年6月1-3日;1876年11月2-7日;1878年4月18-21日(往龜山);1878年10月17-22日;1882年12月16-25日。由於1883年的日記遺失,所以該年的相關資料不明。
【注釋4】漢文書寫的噶瑪蘭村社名稱,有各種語辭,此處所譯寫馬偕日記的教會名大部分為常用社名,僅奇母蘭、奇母荖、亞里史較不同,一般多寫為淇武蘭、奇武荖、阿里史。
【注釋5】所謂「堂會」,是指教會擁有相當的經濟力和信徒人數。只是,長老教會對堂會標準的定義,會隨時代而變遷。1905年《北部中會議事錄》的堂會名錄,並未進一步解釋其標準,所以無法得知當時情況。
【注釋6】同一時期的臺北,幾乎不存在漢人女性信徒。馬偕寫信給加拿大海外宣道會主委麥拉蘭(Rev. Maclaren)、報告將和張聰明結婚的書信中,所提理由之一即是當時只有一位女性信徒,藉由和張聰明結婚,可以展開對漢人女性的傳教工作。
【注釋7】郭水龍的「北部教會史實隨筆」是以羅馬字夾雜漢字寫成共15頁的手稿,郭和烈牧師在撰寫《宣教師偕叡理牧師傳》時,曾大量引用當中的紀錄。目前,此手稿收藏於臺灣神學院歷史資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