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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庫斯回憶:我的父親高一生與那段歲月 新書視窗 36 2018/10

文/楊曉珞

楊曉珞

國立東華大學民族發展研究所碩士。曾任台灣國際研究學會秘書、臺灣人類學與民族學學會秘書。現為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目前研究主題為臺灣鄒族與菲律賓Ifugao族的農作祭儀與獵首記憶。 

他者視線下的地方美感─大英博物館藏臺灣文物

作者:高英傑

出版社:玉山社

出版日期2018/07/05

ISBN9789862942031

資料來源:玉山社提供。

《拉拉庫斯回憶:我的父親高一生與那段歲月》是高英傑(Yavai Yatauyungana)在2018年7月由玉山社出版的新書。高英傑有一位為人所知的父親,高一生,鄒族名為「Uyongu Yatauyungana」,日本名為「矢多一生」,從他擁有的三個名字便可以知道,身為鄒族人的他歷經日本政府與中華民國政府統治,被動地得到外來統治政權加諸的不同語言的名字。高一生在日治時期擔任警察、教師,在國民政府時期曾任吳鳳鄉(今阿里山鄉)鄉長,後來在白色恐怖中被政府判以「叛亂罪」遭受槍決。高一生被視為鄒族菁英、原住民族自治的先覺者,也是創作多首鄒語、日語歌曲的音樂家,而他作為白色恐怖受難者的遭遇,如今也受到社會大眾憑弔與討論,成為臺灣社會關注轉型正義的重要案例之一。

然而,這本書並不是高一生個人的傳記或事蹟,也未聚焦在政治受難者家屬身分的苦難,本書談的是高英傑的「回憶」,不只是有關他對父親高一生的回憶,還有高英傑自己身為一個鄒族人,歷數鄒族在急遽的社會變遷中經歷變化的那段歲月。書名「拉拉庫斯回憶」─「拉拉庫斯」(lalaksu)在鄒語中是很多杜鵑的意思,高英傑的記憶從長滿野生杜鵑的鄒族傳統領域開始,在拉拉庫斯最早的回憶,來自長輩口述的鄒族傳統生活,家屋還是傳統的茅草屋,屋內有獸骨堂、穀倉,並仍實行室內葬,家屋旁邊是氏族的祭粟倉,男子集會所(kuba)裡的敵首籠置滿頭骨,生活中充滿尊重自然與神靈的禁忌,以夢境解釋各種徵兆和事件。

而後,鐵路、留聲機、電影、電話、罐頭隨著日本人進來了,孩子從小聽著日本的八岐大蛇神話和桃太郎故事,鄒族人開始接受日本教育、學習日式禮儀,家屋以木頭搭造日式建築,室內葬、敵首籠置放頭骨等習俗都不再持續。高英傑的祖父阿巴里(Avai)、父親高一生、以及他自己祖孫三代,就在這期間經歷了生活上的劇烈改變,也在其中扮演一定的角色,祖父不畏懼地率先接觸日本軍人,學習日本文化,成為日本人和鄒族的溝通橋梁;父親擔任達邦青年團團長,帶領破除迷信、開墾荒地、改善作物、改善室內埋葬、廢除獸骨堂、神前結婚等「改革」,在時代變化的洪流中尋求對族人最好的道路。然而接著戰爭來了,天空響起不尋常的雷聲,部落青年以軍伕身分加入高砂義勇隊,日本人統治的時代結束了。

書中寫到高一生說:「臺灣人不是很像蝙蝠嗎?荷蘭人來就變成荷蘭人;明鄭來就又變成了明鄭人;清國來就改成清國人;日本人來,不得不做日本人;現在嘛,又要成為支那人了!」(〈蝙蝠〉)。改朝換代,新的國旗、新的歌曲、奇異的語言,高英傑的拉拉庫斯回憶多了中國教師、認識了其他的「山地同胞」,並自拉拉庫斯向外延伸到省立臺中師範簡易師範先修班、臺中一中初中部、嘉義師院。高英傑的人生變化著,外界的動盪也與他的人生相繫,二二八事件時還懵懂的高英傑,在1952年白色恐怖期間父親被捕後則完全變樣。

「1954年的暑假,回到山上突然多了一座新的墳墓,才知道原來父親已經在四月被槍決了。」(〈臺中下行列車〉)。本書的後半部,是高一生被捕後高英傑的人生故事,雖然籠罩著無情、疏離與艱苦的外在環境,也對父親充滿思念,但是仍以輕快的語氣敘說其他生活的變化與趣事,例如基督教進入部落,就學期間和擔任教師工作的小故事。然而從大部分的文章篇幅可以看出,高英傑的成長回憶伴隨著父親離去後的種種,父親留下的話語、手冊、書籍、家書,以及父親創作的許多歌曲,仍是回憶的重心。高英傑描寫父親對族群公共事務的貢獻,對家人的照顧與勉勵,也敘述父親當年如何背負匪諜與貪污罪名,以及這件事帶給家人的創傷。他以多年後回顧的心情,從回憶中了解父親當年的選擇與作為,還有那一封封獄中家書所透露的含義與對家人、族人的深厚感情。

於是我們可以理解,為何高英傑以回憶為中心書寫這本書,他的人生歷經鄒族傳統社會、日治時期、國民政府時期,他與父親身在變化與動盪之中,不但對他個人留下許多深刻的記憶,他們自身也是集體歷史記憶的一部分。唯有回顧、串起這段回憶,才能顯現出這些記憶對自身和他人的意義。高英傑在本書自序中說到:「想把我心中認定的三個時期(日治時期、戒嚴時期、現在的自由民主時期)的個人和家族的遭遇,讓兒孫們明暸。...但願拙作能讓大家對鄒族部落進步的過程有所了解。」從「拉拉庫斯回憶」開始的小歷史,扣連住整體族群與臺灣的歷史,因此當我們閱讀高英傑個人的生命歷程,也能夠透過他的回憶碎片編織起那段歲月的實際樣貌,「就像迴旋曲似的,繚繞在這塊鄒族祖先留下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