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移居都市的空間延續:以溪洲部落為例
本期專題
第29期
2016/10
文/林易蓉
阿美族是臺灣原住民族裡人數最多的族群、分布地域之廣,個別地區性、自然環境所衍生出的生活習性與文化行為都會有其些微的差異。而以都市阿美族遷徙的目的與都市社會下的發展,可以看出都市阿美族與原鄉亦是有不同層次上的差距,而這些差距卻沒有完全抹滅掉阿美族的文化特色與生活行徑。
本文將根據都市溪洲部落、原鄉阿美族部落的差距與連結做一整體分析,除了討論阿美族村落文化社會的不同面貌之外,其地理上的因素、部落場域的形塑與機能差異等等,都是必須要被考慮的幾項重要因素,對此必須要有一些全面性的討論,並先從人的成因開始,後續再討論部落空間的差異與變化。阿美族部落場域除了人、社團組織外,從四個部落的空間調查中可以看到幾項共同具備的空間元素,但各個部落呈現的方式卻有所不同,從都市溪洲部落空間調查的分類項目中,我們重新檢視溪洲部落與三個原鄉部落的空間差異,並在後續討論其差異所形成的主要原因。
阿美族根深蒂固的文化來自於傳統階級制度與文化意義空間,而這些空間在阿美族部落中都是基本元素,這些元素最重要的是象徵部落年齡階級與組織的完善,所以阿美族部落中的聚會所是最常見的,但溪洲部落較難取得茅草、竹子等素材,以就地取材的方式搭建聚會所,並依部落需求開放作為部落教室或部落重要聚會據點。
另外,溪洲部落為了突顯阿美族部落的精神與宣示我們是土地的主人,將原鄉部落僅豐年祭才會搭建的凱旋門作為部落的主要入口意象,將部落與外部的空間區隔開來。溪洲部落面積比起原鄉小很多,但是文化空間元素在溪洲部落不斷展現,顯示溪洲部落遷徙到都會區仍對阿美族本體文化認同相當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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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洲部落凱旋門(照片來源/林易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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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洲部落聚會所(照片來源/林易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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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美族是河海民族,魚類、海鮮是阿美族的重要主食來源,尤其海岸阿美更是。部落捕魚吃魚另一方面還有淨身的效果,所以一般婚喪喜慶結束都會有吃魚的行為發生。而阿美族不論在原鄉或者都市,因為居住在附近的都是自己的家族族人,大部分的飲食活動都會在自家庭院內或者街巷發生,而這些吃吃喝喝的聚會活動在部落中早就習以為常,太巴塱部落的青年說:「我們一整天都可以在外patawsi(吃吃喝喝),工作完了還是繼續patawsi」可以說阿美族的飲食習慣是需要三人以上、並且在室外共食的模式,而這種模式更成為部落中重要的生活重心,因為如此族人的感情聯繫則更加緊密。
另一方面則是部落主要的街巷形式,溪洲部落沒有主要道路、次要道路、聯外道路的概念,僅考量防災的安全與出入的方便,而溪洲部落更沒有一般街廓的形式,以及規則性的劃分居住的區塊。而馬太鞍部落的計畫道路畫經部落後,部落巷道呈現較為寬敞的道路並以格子狀系統串連整個部落,連帶的影響部落的住屋必須因為道路的切割而調整部落房舍的方位以方便出入。但是發現部分沒有經過道路切割、部分以原居住區位型態的房舍,大多都是以彎曲形的產業道路,而聯繫各個家屋,家屋間有田地,家戶使用的面積較大,棟與棟而有所距離,而太巴塱/觀音部落正是這種巷道的形式。
觀察部落吃吃喝喝的據點,可看到溪洲部落多出現在家屋外、巷道旁,通常聚集在巷道一側,僅留出一台機車可以通行的寬度方便通行,如此進入巷道內的機車車輛速度自然會減慢,而在巷道旁吃吃喝喝的族人們也可以觀察出入的車輛與行人是不是部落裡的人,這種生活模式對溪洲部落來說安全性相對提昇。將上述比較製表如下,可以清楚看見四個部落生活劇場的異同。
部落生活劇場比較表
部落名稱
分類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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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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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巴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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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太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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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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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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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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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魚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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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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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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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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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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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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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喝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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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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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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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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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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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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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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ㄇ、T、直線、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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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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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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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線/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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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號說明:※四個部落皆有;◎四個部落皆有但經過轉換;#溪洲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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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阿美族家屋在計畫道路劃設後而改變家屋面向是普遍且常見的,而觀音部落內房舍仍舊面向秀姑巒溪,而溪洲部落亦面向新店溪:;較大型的部落太巴塱與馬太鞍部落因部落的可及性高,位於平原區位良好,有部分原漢混居的狀況。觀音部落地處偏遠,溪洲部落則自成一格,而觀音部落則保留了較原始部落生活,溪洲則因與外界接觸較少但在大都會工作,所以部分的家屋樣貌結合了都會區的建築形式。而四個部落除了溪洲部落之外,皆保留或整修了傳統家屋,但傳統家屋已寥寥無幾,有待部落族人的細心維護管理。
從家屋的形式上來看,溪洲部落與觀音部落沒有透天連棟建築,大部分的阿美族家屋都是獨棟的形式。延續阿美族傳統家屋,家屋無論建材皆設有騎樓、屋簷與走廊〔1〕,但溪洲部落因腹地較小所以屋簷較短、騎樓較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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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巴塱部落家形式與土地配置示意圖(林易蓉繪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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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太鞍部落家形式與土地配置示意圖(林易蓉繪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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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部落家形式與土地配置示意圖(林易蓉繪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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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原鄉部落家屋旁五十公尺內的自有土地上會設有豬寮、雞鴨寮,而溪洲部落因居住空間緊密,而養殖牲畜所造成的糞便會形成居住上的困擾,所以溪洲部落的雞寮與鴨寮大多距離整體部落居住空間的兩百公尺外。
阿美族的特色植栽多與飲食相關,而下表的植栽除了龍眼樹、麵包果樹與檳榔種植所需要的自然環境條件較少外,其餘植栽都必須考量腹地的大小,如水稻、糯米的耕種面積要較為廣大、劍筍必須要在海拔高度較高的山上,而這些溪洲部落的環境條件都無法種植這些植栽。傳統的阿美族部落如太巴塱、馬太鞍與觀音部落皆有種植龍眼樹,僅在溪洲部落沒有看見。而最常見的麵包果樹在家屋旁邊一定會見得到,這是阿美族一定具備的植栽元素。
而溪洲部落栽種的輪胎(kakurut)還有辣椒(damdam)、山萵苣(sama’)、龍葵草(tatokem)、藤(‘oway)、絲瓜(roni)、木瓜 (kawa)、芭蕉(pawli)、玉米(ariray)、地瓜(funga)等等,在原鄉部落內是很常見的食材。但若是飲食生活習慣需要一些原鄉才有的食材,部落族人會請花東原鄉的家人將食材寄上臺北。
溪洲部落部分族人原鄉區位屬海岸阿美,習吃海鮮類食物,族人們在假日或工作之餘會到鄰近的海濱捕魚或抓海鮮,帶回溪洲部落分享給族人與家人食用。
小結
(邦查,阿美族的意思),而我也是。
但是這些住在都市邊緣的Pangcah三十年來都一直是過著跟他們原鄉部落一樣的生活,而從筆者對溪洲部落的空間觀察中,更發現在他們獨特的生活空間以及更從訪談過程中了解了部落族人在都市生活中的奮鬥與艱辛。在筆者進行部落歷史主題下的研究中,我以o wawa no Pangcah (阿美族的孩子)的身分並用部落非正式聚集的時間進行聊天式的訪談,而這些faki、fayi亦用玩笑的方式將自身在都市中的工作故事告訴我,即使她已經很久沒有拿到工作的薪水,她還是可以邊開玩笑得邊說。這樣的訪談更激發我對於居住在都市中的阿美族有更深刻的認同,因為我的父親也是這樣把他的故事告訴我的。
由於如此,我開始遙想自己的部落〔2〕,我才發現我的部落比起溪洲部落是還要都市化的,所以我是都市化下阿美族部落的Pangcah,跟溪洲部落是有些不一樣的。那都市原住民到底是誰?
以溪洲部落出發走訪其他居住在都市中的阿美族部落,如:三鶯部落、小碧潭部落、崁津部落、撒烏瓦知部落,進而調查原鄉部落,這個過程其實是從都市小部落看地方大部落,像是孩子在看媽媽一樣;從溪洲部落出發,走訪大臺北地區其它阿美族違建部落,則是自己在看自己,像是鏡子一樣。在既定行政體系與大環境結構底下,不論是從中央的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到地方的臺北縣政府、 桃園縣政府的原住民行政局,都一直無法解決中央水利署制定的水利法法規。
都市原住民一直不斷的被脅迫搬遷,從原住民本身的自有率偏低,而公部門興建原住民國宅要求原住民進駐,而不願意住進國宅的住在水岸原住民就必須受到搬遷的脅迫。然而問題從1990年代開始,就一直沒有途徑可以解決,並且經過統計後,確實是阿美族典型的居住問題。
未受到拆遷的溪洲部落,我認為溪洲部落是有其居住的價值,而原因如下:
部落越都市化部落越容易受到不同文化的衝擊,但是溪洲部落地處於都市,相較於馬太鞍、太巴塱部落,卻是未受都市化的阿美族。仔細來說,原鄉部落是既存部落,一旦受到縣市政府計畫的制定後,如:計畫道路劃設,部落的可及性便相對提高,而因阿美族部落地處平原、河灘地,自然資源相對豐富,如此豐饒的土地漢人便會移居至此,而遷移至阿美族部落的漢人則必須與阿美族混居,並且必須接受與適應阿美族的生活型態,但是也因為如此部落的場域更容易受到都市化影響而造成文化上的變質與土地的流失〔3〕。
反觀溪洲部落地處都市,土地早期未受到都市計畫的影響,族人移居到都市後選擇一塊無人使用、與原鄉自然環境條件相仿的土地,更遵循原鄉開墾拓荒模式,並無侵佔漢人居住場域、無妨礙干擾非阿美族族群的生活,但卻被指認為「都市違建部落」,雖如此部落族人仍依照溪洲部落的自然環境條件,融入阿美族生活文化樣貌,過著採集、狩獵、耕種的生活,並且依照原鄉的家屋,移植了家屋配置,加上都市營造的經驗轉變家屋的形式。
溪洲空間的營造主要根據阿美族的居住形式,部落環境的地理條件鄰近水邊、公共空間的阿美族意象形塑,凱旋門的設置與精神堡壘的意義,不難發現除了最根本的耕種、採集、捕獵,到家屋配置、出入口方位、部落集會空間,都集中在溪洲這個部落裡面。部落的範圍清楚可見,溪洲部落以外的空間又是截然不一樣的景色,其特殊性來自於阿美族人對於部落、族人、自然的認同而展現,而其歷程則是一部懷念原鄉部落的空間移植故事。
溪洲部落用阿美族最具象徵的聚會所、凱旋門與精神堡壘等鮮明的指標元素,強烈顯示都市阿美族對母文化的認同與展現,大都會社會生存下沒有遺失對母文化所滲透的本質生活行為與精神。
在原鄉遷徙至溪洲部落後重新建立部落的社群網絡,在第四章中從親屬關係、地緣關係以及不同區域的阿美族共同生活下,組織團體一同工作與參與競賽等,部落內的族人們情感聯繫力更強。
在都市中集體自力營造自己房舍的僅有阿美族。1960年代的城鄉移民啟動後,遷移至都市的阿美族因為經濟條件不足、土地取得的不易與購屋的能力欠佳下,透過原鄉造屋技術的傳承與都市營造技術勞工的經驗,族人選擇自己尋找土地造屋、造部落。阿美族是具有營造能力也是最能夠在都市平原中生存的族群,而這些營造的技術讓阿美族族人遷徙後,由就地取材、部落組織分工,依照居住環境條件拼貼出一張張阿美族部落地景。這個地景與一般違建有所不同,因為溪洲部落的空間樣貌是原鄉部落的縮影,像是好幾塊不同的原鄉部落拼圖遺失了幾片,而溪洲部落就是原鄉部落遺失的那幾片拼圖,並在都市中又重新拼湊成自己一塊部落拼圖。
從溪洲空間調查研究中窺探阿美族文化意義,並對照原鄉部落的空間特性,不可否認溪洲部落就是一個完整的原鄉部落,也證明了溪洲部落自稱「都市新原鄉部落」是有其意義,因為在大臺北地區,沒有比集體自力營造的阿美族部落更有存在價值的聚落了。(本文節錄並修改自氏作《溪洲部落空間尋根-與原鄉部落的空間模式》,國立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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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易蓉,Tipus Hafay,環境規劃背景,關注原住民族議題,返鄉從事部落文化及產業工作,期許做個部落知識傳遞者,一輩子都要努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