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男Mayaw Kilang

 

一、科學定義

 

科學，依中文字理來看，即為「分科的學問」。中國《現代漢語詞典》(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1978年)，科學被解釋為：反映自然、社會、思維等的客觀規律的分科的知識體系。對於科學的理解，一說認為符合事實的或者被實驗驗證為正確的學說才叫科學，錯誤的學說則不符合科學。另一種說法則認為，所有的學問都是科學，在可驗證的學問、科學領域，科學觀點有正確的、有錯誤的，在人類認識發展的過程中會不斷考察、確定已經存在的以及新產生的科學觀點、學說中何者正確？何者錯誤？隨著人類認識的拓寬加深，建立在我們現在認識局限性基礎之上的公認為正確的一些科學學說，可能在未來將被驗證為不正確。另外，科學亦可解釋為系統化的確定知識，或者在不同時代和不同地方曾經視為確定的知識。

依照上述之定義，科學是分科的學問，是系統化的確定知識，或者在不同時代和不同地方曾經視為確定的知識，那麼南島民族是否有科學，其答案是肯定的。舉凡對禁忌的解釋，對自然環境的解釋，對萬物的分類等，並且持續數千年之久而能存活於大自然環境，均可以說明南島民族的科學性。以下我們試著從阿美族的身體分類與疾病認識來了解阿美族傳統知識的科學性。

 

二、阿美族的身體分類

 

阿美族詞彙tamdaw^（註1），其含意甚為廣泛，包含生物面的意義以及社會面的意義，對照中文意義為「人類」，複數的用法為tamtamdaw，其意為「眾人、人們」。另一種詞彙tao，意為「他人」，指涉對話雙方以外之非特定對象。阿美族因沒有發展出人體的解剖技術，因此對於生物人的認識以外在可觀察的部位作為命名依據。依照阿美族的觀念，tamdaw可以分為tangal/fongoh^（註2）頭部與tireng軀幹兩大部分。

頭部組成可分為fukes頭髮、pising臉、laway額頭、mata眼、kalaw眉毛、tangila耳、ngoso’鼻、ngoyos/ngapa嘴、wadis齒、sma舌、filfil唇、a^︿ilocan/li’el頸。軀幹可分為kamay手、^︿afala肩、ciku手肘、kapal手掌、tarodo’（手、腳）指頭、kanuus指甲、taklang/falohang胸、cucu乳房、kakiri’an腋下、fadowac肋骨處、teatok肚子、puna’肚臍、koror背、tatlecan/kletan腰、wa’ay/oo’/koko’腳、para’/hmot/kuring/pakah臀部、cpi’大腿、nonol/’do小腿、panga陰莖、fotol睪丸、puki陰部（女性）、kumes陰毛（男女通用）、tosor膝蓋、saripa’腳掌。阿美族對於四肢的觀察較其他部位詳細，故其分類名稱較多。

至於生物人是如何活動的，阿美族有一套詮釋系統。阿美族認為人有’orip生命是adingo靈／影子寄附在tireng內，而tireng是由其所操縱，每一個人都只有一個adingo，人的慾望來源主要是由faloco’心所引起的^（註3），舉凡dafong財富、’tol情色、ngangan聲譽、foti’睡眠、kaen食物等慾望（sasafaloco’an）的產生往往造成faloco’的加速跳動。

人的出生是祖先的adingo所降臨，人們也相信將來死後，adingo也會降臨至小孩子身上，有時未成年的adingo會稱為sahaklong（跟隨之意），因此祖父母希望自己的孫子能夠承襲自己的名字，也是將來自己的adingo能夠降臨在小孩子身上。人為什麼會有理性與非理性的情緒產生，主要是由左右肩附著的kawas鬼神所引起，這些kawas也負有監督人行為的功能^（註4）。

 

阿美族頭目帶領人員進行舞蹈。（照片提供／陳俊男） 

 

人可以分成wawa未成年、miselalay成年、mato’asay老年三個階段，未成年的又可以再分為lotongay嬰兒、wawa需照料之小孩、adiwawa可自立更生的小孩。而adiwawa必須要經過masaselal成年訓練，始可以稱為kapah青年，男的為masakapah，女的無須經過masaselal成年訓練，由家庭認定即可，成年後稱為limecedan處女／少女^（註5）。因此，不管實際生物年齡有多大，只要未完成masaselal成年訓練，都被認為是未成年的小孩。

一個人成年後可以擁有結婚、生子、財產繼承以及服勞役等人的完整權利與義務。成年階段的數量因部落地域而有差異，有的五年進一次階級，有的六年，甚至有的八年，進級時間愈短，階級數量愈多。阿美族老年人，不分男女，均稱為mato’asay，這個階段指的是結了婚，並有孩子若干人，男性已脫離年齡階級，女性則為家中之長，掌管一切家庭事務。

三、阿美族的疾病種類

阿美族將一切的不順遂統稱為adada，對照於中文意思，與疾病相當。但是，阿美族的疾病有其一套分類系統^（註6）。adada是由kawas所引起的，可以分為kawasan adada神為的疾病、mangta’ay adada人為的疾病、mangilosay特殊的疾病、adada no ‘orip生活的疾病。kawasan adada神為的疾病指的是由kawas所引起的疾病，通常必須由cikawasay巫醫醫治。mangta’ay adada人為的疾病並非因不注重衛生所引起，而是個人不節制，違反了大自然的規律所造成的，否則為何僅自己生病，而他人不會生病，這種疾病可以分為身體內部的疾病以及外傷等，醫治的方法通常以植物等作為藥草來醫治。mangilosay特殊的疾病指的是身體殘缺者，也就是殘障者，其不管是先天或後天造成，均屬於此類疾病，這種疾病無法醫治，僅在感覺疼痛時請cikawasay或以藥草來減輕疼痛。adada no ‘orip生活的疾病指的是生活上所遭遇的不幸，例如兒女早夭、配偶早死、不孕等均可屬之，此種疾病僅能請cikawasay來醫治，讓情況能夠好轉。試將這些症狀其彙整如下；

現代阿美族豐年祭祭品。（照片提供／陳俊男）

 

表1 疾病分類與醫治方法表

疾病類型	疾病名稱	症狀	醫治方法
kawasan adada神為的疾病	malifongay	全部落發生的傳染病或是農作物發生病蟲害	舉行misalifong驅魔祭或是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lacaannay	久病不癒或醫不好又不易死的疾病	任何治療法均可以使用
	mapakawasay	至外面工作、遊走而看見奇異現象，而發燒、頭痛的疾病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hicraay	家中一人出外受kawas附身而讓家中成員或氏族成員造成病痛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palafoay	家中成員違反部落規範，造成親屬的病痛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pa’fo	通常是男子違反年齡階級應遵守公共戒律所造成的病痛	以misair來治療
	papakawasen	通常發生於少年或青年身上，常夢見祖先交代要成為cikawasay，若未答應，會造成平日身體孜弱、食慾不振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並要受cikawasay的養成訓練，終身成為cikawasay
	patawiday	將嬰兒帶至田裡或山上工作導致嬰兒的靈魂游離迷失，造成發燒生病	舉行misafa’siway或misasiyoray招魂儀式
	masifangay	病人、孕婦、嬰兒因住家附近建蓋房屋，導致生病或加重病情	舉行misair或misasifang安靈儀式
	malati’ay	因無意觸摸他人（女家長）於田野、作物上所施行的草木精靈咒術，導致的急性腹痛	請施法之主人施以miiyop口吹術即可化解
	maldekay	因無意觸摸老獵師（男性）的獵具，讓動物精靈咒術傳遞至身上，導致的急性腹痛	請老獵師施以miiyop口吹術即可化解
	matikroay	因咒罵別人或受人咒罵導致的病痛	因症狀而施以不同之治療
	masalisinay	因旁觀、觸摸別氏族或宗教舉行之神聖儀式所導致的病痛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timaay	異族施以之黑巫術所導致的病痛	輕者由本部落的cikawasay巫醫醫治，重者想辦法請他族之巫師治療
	mapaaway	小孩子因食用cikawasay舉行儀式之祭品所導致的病痛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lanitiihay	經常做惡夢而導致的身體不適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sangaay	因白天午時於野外休息，致使山中、野外鬼靈的侵擾，所發生的寒冷或昏睡失言之症狀	輕者舉行misafa’siway招魂儀式，重者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sasasiyoren（nganganganen）	嬰兒哭鬧不已	更改名字即可痊癒
	wawatiden	年齡階級青年組組友死亡而導致同組成員發生病痛	更改階級名即可痊癒
	mafotosay	腹脹至影響日常行動，但不會感覺疼痛，引起原因為偷竊、破壞他人作物或有浪費食物之舉動而引起	休息靜養即可，若仍無法痊癒，可以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cifcawcawan	在火爐旁、倉庫等地隨地想便而引起的膀胱發炎或小便困難	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fotolay	不明原因造成睪丸異常種大或畸形，患者不感疼痛	輕者以自然休養治療，重者須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itikiray	婦女吃男子年齡階級舉行的ifolod迎靈祭的祭品，導致疾病	須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fanangay	小腿部分發生慢性古化膿症狀，並有腫瘡，不易醫治	疼痛時請cikawasay巫醫行驅邪儀式
	mafickotay	是Ciktopay氏族特有之疾病	可以請該氏族耆老以miiyopay口吹法醫治，無法治癒，始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poda’ay	是Pacidal氏族以及Ci’oporan氏族特有之疾病，症狀類似白內障	可以請該氏族耆老以miiyopay口吹法醫治，無法治癒，始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ngidngiday	是Cilangasan氏族特有疾病，若是把屋頂的茅草隨意作牙籤剃牙，意會得到此疾病，其症狀類似嘴爛	可以請該氏族耆老以miiyopay口吹法醫治，無法治癒，始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kodicay	是Fakong氏族特有疾病	可以請該氏族耆老以miiyopay口吹法醫治，無法治癒，始請cikawasay巫醫醫治
mangta’ay adada人為的疾病	piyas	下痢	用sama’苦萵苣或kakorot苦瓜醫治
	kataan	便秘	以tatokem龍葵醫治
	makotkotay	赤痢	可以吃大蒜
	mafasalay	寄生蟲疾病	可以生吃fonga地瓜以及kakotong海草來醫治
	fodada	視覺模糊	重者須請cikawasay醫治
	manglo’	疲勞	多休息即可，重者可以用halana藥草來沐浴或按摩
	masto’	因飢餓過久而疲累	可以吃’angdis植物暫時充飢
	marpat	產婦病弱	重者須請cikawasay醫治
	kasaparan	麻木無感覺	休息，不必治療
	malasang	酒醉	用lapot地瓜葉煮湯喝下，即可解醉
	mafayo’	吃檳榔而頭昏、心悸	治法不明
	mawarak	亂吃海中有毒魚類、貝類而中毒
	kdang	淋病	由日人、漢人所帶來，傳統上無法醫治
	polot	梅毒	傳統上無法醫治
	madoka’	打傷、刀傷等外傷之總稱	重症者用tamako煙草、afadek木碳灰、lalidek百日紅來醫治
	mafadokas	燙傷	用絲瓜葉醫治
	matodoh	火傷	用童尿醫治
	macocok	刺傷	重症者用tamako煙草、afadek木碳灰、lalidek百日紅來醫治
	malangal	吃檳榔時被’apol石灰燒傷	可以用煙草之治療
	ma’okot	凍傷	多休息，無特別治療法
	makalat no cidal	中暑	多休息，無特別治療法
	makalatay	被動物咬傷	用藥草來醫治
mangilosay特殊的疾病	mapohaway	眼瞎	無法醫治痊癒，僅感覺疼痛時請cikawasay來醫治
	mado’ngay	耳聾
	maapaay	啞巴
	mapi’iway	跛子
	mangiwitay	扁頭
	ma’atipilay	麻痺症
adada no ‘orip生活的疾病	masataray	因先一代的祖先觸犯禁忌而遭受神的懲罰	請cikawasay來醫治
	mafalcay	年輕而遭受配偶早逝的厄運
	ma’asitary	婚後而無法受孕

 

四、傳統知識與現代醫學

 

人類接觸大自然的各種力量，無不充滿好奇，並且想要揭開其運作的道理，阿美族人亦復如此，對於「人」長期的細心觀察，提出屬於自己一套的詮釋系統。阿美族人沒有發展出解剖學，無法如西方醫學對於人的臟器提出現代之分類。但是，立基於人是大自然的一分子，一切均需與大自然作和諧的運行，對於人的看法是採取生物人與社會人合而為一的觀點。只要是外在能夠觀察到的部位，阿美族均有一套分類與命名的體系。其將人外部分為頭部與軀幹兩大類，對於毛髮視為身體組成的一分子。在軀幹部分，對於手以及腳的分類與命名較其他部分來的細緻，連指甲、指頭、大臂、小臂等均有不同的名稱。人能夠活動，不是細胞組成的身體以及血液系統等組織所產生的，那是因為adingo靈的存在，影子正是adingo靈存在的證明，而人是循環不已，祖先的adingo靈是會寄託在孫子身上，因此承繼祖父母的名字是為體現這種循環體系。人的adada疾病，不是生物病菌所引發的，而是代表大自然力量的kawas。健康的人是無病痛與殘缺的身體、完整而無死傷的聚落與家族、順利而安心的生兒育女與享受生活。缺一即為不健康的人，就必須要醫治，解決之道在於心理、生理、社會等三部分，共同尋求和諧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