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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瑪蘭族的遷徙與新空間之形成 本期專題 19 2015/02

文/ 詹素娟

 詹素娟

 

20021225日,當時的行政院長宣布噶瑪蘭族成為國家認定的第11支原住民族。這個消息,讓族人及長期投入復名工程的偕萬來先生等運動者喜極而泣;噶瑪蘭族得來不易的成功,也強力鼓舞了其他正在爭取原住民身分與民族認定的平埔族人。

 

12年過去了,根據2014年底的統計數據,目前的噶瑪蘭族有1,378人(男687人、女691人),位列16族中的第12名,僅超過撒奇萊雅族、邵族、拉阿魯哇族與卡那卡那富族。如果仔細察看這一千餘人的空間分布,按人數多寡排列,大致是花蓮縣(643人)、新北市(278人)與臺東縣(105人),其餘則零散分布於各縣市。號稱噶瑪蘭原鄉的宜蘭縣,登記有案的族人只有8名。換句話說,今花東兩縣及旅北工作的噶瑪蘭族人是幸獲復名的主體,宜蘭原鄉的族人仍與原住民身分失之交臂。而從歷史的角度來看,當代現況,可說是近一百多年來噶瑪蘭族流遷移動的結果,值得縷析說明,供關心原住民族的朋友了解一二。

 

蘭陽平原豐富的史前遺址與考古資料,大多能與今日所知的噶瑪蘭村落連結,說明噶瑪蘭族已經在當地定居千年以上。17世紀中葉的西班牙人、荷蘭人,也曾與族人有各種接觸,留下珍貴的文獻紀錄。依荷蘭人當時的調查,蘭陽平原的原住民村落大致有40餘個,以蘭陽溪為界,分散於低濕平地或海岸沙丘上,人數約有萬人,過著漁獵、採集、游耕的生活。

 

19世紀初,在東北角山區極為活躍的頭人吳沙,帶引漳泉粵三籍漢民,跨境占地,從此引發武力集團墾殖的熱潮。短短十餘年,蘭陽平原成為吸引北臺漢民尋地入墾的新樂園;大量的外來人口,群聚成莊,化莽原為水田,帝國官廳也就地合法,進而收入版圖,設廳治理。因長期位於界外而得享自主的噶瑪蘭族人,也迅即從界外生番,經由化番階段,在國家管控下,成為納稅、服役的熟番了。

 

19世紀中期,在漢人街莊的環繞擠壓下,噶瑪蘭族人的生計型態改變,土地大幅易手,傳統社會文化也產生巨變,族人生活困難,步入倍受歧視的處境。因此,無論是主動或被迫,離開原居地,尋求新空間的生存機會,成為族人解脫困境的策略。當時,溪北部分村落的族人,朝北往頭城、北關一帶狹小的海岸平原移居;溪南的部分族人,則往蘇澳、南方澳等處搬動。同時,族人更與漢民一起展開移墾的行動,一條路線指向今宜蘭縣的三星鄉,另一條路線則以舟船南下花蓮,試圖拼搏出新天地。所以,19世紀後期的噶瑪蘭族人,不但走出蘭陽平原的舊居地,其活動空間更擴散廣布,呈現跨地域的行動力。

 

東台灣的加禮宛族。

東台灣的加禮宛族。

 

根據日治時期的調查,以「熟蕃」身分留居原鄉的噶瑪蘭族人,人數雖逐期下降,但仍維持一定的數量(見表1)。族人主要分布在新居地如頭城、三星與蘇澳,但舊村落也還有族人存在。今日如前往宜蘭踏查,只要結合考古遺址與舊社資訊,往往能在舊村落發現族人形跡。可惜的是,原鄉族人對族語、傳統祭儀大多不復記憶,且幾無一人在戰後臺灣獲有原住民身分。

 

1  宜蘭的「熟蕃」人口資料

時間

合計

資料出處

1905

1,366

1,360

2,726

第一次臨時台灣戶口調查結果表

1915

1,035

1,205

2,240

第二次臨時台灣戶口調查結果表

1925

 844

 949

1,793

第二回國勢調查結果表

1930

 810

 866

1,676

第三回國勢調查結果中間報

1932

421

 850

 886

1,736

臺灣現住人口統計

1933

403

 835

 876

1,711

臺灣常住戶口統計

1934

412

 901

 882

1,783

臺灣常住戶口統計

1935

400

 901

 878

1,779

臺灣常住戶口統計

1935

 790

 839

1,629

第四次國勢調查結果表

 

目前所知,最早記錄加禮宛村落的文獻,是羅大春的《臺灣海防並開山日記》。同治光緒年間,羅大春奉沈葆楨命令前往宜蘭,開築蘇澳、花蓮之間的「北路」。築路過程中,曾有花蓮的加禮宛頭人陳八寶,帶領族人拜訪羅大春,請求清廷對他們在花蓮的已墾田園發給執照。羅大春完成任務,衡量東部的勢力集團時,就描述鯉浪港(今美崙溪)以北,已有加禮宛、竹仔林、武暖、七結仔、談仔秉、瑤歌等聚落,統名加禮宛社六社,人數接近千人。

 

北路開鑿後,新開地的爭奪、清軍與加禮宛的人際衝突,導致加禮宛人與撒奇萊雅人聯合反清,並在抗爭失敗後,同遭清軍的嚴懲與流放,此即著名的加禮宛事件。事件告一段落後,加禮宛人在東部的流離更為分散了。當時,除今花蓮縣新城鄉仍是主要據點外,有更多族人沿東海岸南下,像珠串般連續散落在海階地上,有的是獨立村,有的寄居在阿美族村落;進入縱谷的族人,則只建立了二或三個據點。日治初期首位深入東部的臺灣總督府技師田代安定,曾對各族群的分布作過詳盡調查,表2就是加禮宛人在東臺灣分布的人數與村落;其中,以今花蓮縣豐濱鄉的新社村人口最為集中,傳統社會文化的保存也最完整。

 

2  1900年東臺灣加禮宛族新居地與人口

資料來源:依田代安定《臺東殖民地豫查報文》(頁249-253)調查資料製作。

資料來源:依田代安定《臺東殖民地豫查報文》(頁249-253)調查資料製作。

*又分大、小軍威兩部落,宜蘭管內芭荖鬱社、歪仔歪社人與漢人一起來此地定居。但,常出外到新墾地叭哩沙幹活,而將本宅鎖住,只置留守人。

**原書有兩筆數字不同之資料,今擇其中較完整者列於此。

***加露蘭原只有戶數而無人數,今以一戶4人為基準,估算可能人數為12人。

****未包含更南方大道鼻庄、城仔埔庄、里那魯格社、石連埔社中,加禮宛人與馬卡道人合計之人口。

 

長期以「加禮宛」為「自稱」、「他稱」的東部族人,近年因復名運動,已與宜蘭原鄉合流,改用噶瑪蘭族一稱。不過,東臺灣今日的噶瑪蘭族人,不完全是清代遷徙者的後裔,也有不少是日治以後來往於宜蘭、新城、海岸新社的新遷或通婚者的子孫。

 

20世紀以來,原鄉的噶瑪蘭族逐漸融入漢人社會,新鄉的噶瑪蘭族雖仍維持著母語與認同,但因星散飄零,數十年來一直隱身在阿美族的世界中,直到20世紀末終於獲得復甦契機,展開恢復族群身分的運動。

 

經過多次遷移、與外人密切往來或通婚,噶瑪蘭族的傳統社會文化已大幅流失。雖然如此,噶瑪蘭族的老人家仍說著珍貴的母語,過年時會以Palilin儀式祭拜祖先,遇到生病或家人機運不順,則請女巫(Metiyu)施行Pakalavi儀式治病或驅逐不淨。這種歷滄桑而彌堅的生命力,正是噶瑪蘭族能夠捲土重來的動力。

 

噶瑪蘭族的復名運動,在21世紀初大功告成;但原鄉族人,則與大部分平埔族群一樣,無「法」取得原住民身分,遑論民族認定。歷史緣由,導致族人分途,來日究竟如何,還有待觀察。

 

(詹素娟/攝影)

施行傳統治病儀式的花蓮噶瑪蘭族婦女。(詹素娟/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