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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路上之人類學驚愕──「摩登」鄰接「古態」的滇寮邊境 本期專題 62 2025/04

文/謝世忠

謝世忠

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兼任教授

  

I. 前言

  

  作為一名專業人類學者,除了極少特例之外(如專研學史的芝加哥大學教授George W. Stocking),總會有幾個特定田野地,幾十年間進出,寫出民族誌文本,也與該等地點締結情愫。田野地往往被稱作第二個家,那邊有人病痛,當會感覺自己親友受難,亟欲立即支援(cf. Keyes 1983: 169-194; Jarvie 1982: 68-72)。而再熟悉不過了的第二個家,其社區風貌因故有了巨大轉變,在自己重返之際,必然也是心有所震撼,從而很想知道在地民眾所受之衝擊,或者是否有出現適應的問題,尤其當發現有國族-國家力量介入,以致於造成不可逆的後果,更思了解事情出現的來龍去脈。筆者對於二個北東南亞與中國交界田野地點的過去數十年發展觀察,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筆者博士論文以中國雲南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為田野地,主要跑田野時間為1988至1990。研究成果包括博士論文在內,大抵是社會主義中國對外開放之後,關於傣族研究的首批文獻(見Hsieh 1989, 1990: 2-9, 1995: 301-328;謝世忠1993b,1997a:199-241,2009:327-354)。也就是說,八十年代末期的雲南極南之地,整體面貌縱使已有部分改變,但,傳統上所認知的邊疆風貌,大致上仍有所維繫。九十年代之後,筆者較為專注泛泰世界之當代中心的泰國社會(謝世忠 1993a:50-69),而進入二十一世紀,就焦點於與中國接壤之寮國北部Muang Sing與Luang Namtha地區的Tai-Lue,也就是中國稱之傣族的最南分布地(參申旭、劉稚 1988)。西雙版納/Sipsong Panna曾是一傣族小型之大陸東南亞常見的山間盆地獨立王國(參白雲、何少林 2012;Scott 2009;Tambiah 1977: 69-97;謝世忠 1996,1997a),而Muang Sing雖規模略小,卻也有同等地位,傳統上雙方是為相互通婚的盟邦,也是政治或軍事壓迫之共患難的夥伴(謝世忠 2009;Thipmuntali 1999: 148-160)。惟時至被中國與寮國二個共產政權統治,超過半世紀以來,其社會景象起了劇烈變化。在筆者看來,不僅邊疆面貌全副改裝,「邊疆」一詞所帶出的邊城認知意涵,也大不同於前。在本文中,筆者即擬敘述此一中寮交界處之邊疆圖像的轉變過程,並藉此思索人類學者詮釋田野所面臨的理論或論理挑戰。

  

II. 古典疆圖:西雙版納最末中國邊鎮

  

  「雲南」顧名思義雲之南,就是極其遙遠的意思。自司馬遷《史記》〈西南夷傳〉開始有較完整地方紀錄以來,直至19世紀乃至20世紀中葉,始終有著提醒警示或畏懼此一地區極端危險之說法或文摘,非屬華夏奇風異俗之在地野蠻異族,以及蠱毒瘴癘的恐怖傳聞,是為主要的災難源頭。楊美清與征鵬(1986:259-260)記下一首過去流行的傳言:「聽說到車佛(今景洪與勐海),心中如打鼓,不怕槍和砲,就怕秋老虎(瘴癘之氣)」。還有一首人人朗朗上口打油詩:「要到車佛南,先買好棺材板;要到普藤壩(今思茅與普文一帶),先把老婆嫁」(引自征鵬、岩峰 1986:165)。瘴癘之氣在民俗理論裡,還包括有各個神奇怪力之種類,說來令人心驚害怕(后晉修 1938:17-46;張鳳岐 1938:47-54)。

  基本上,中國帝國行政對於西南地區多以羈縻手段,也就是半獨立或自治模式,形式上擁有主權。至於改土歸流政策,一直到清代接近中葉才陸續實行(參江應樑 1978[1948]),但也是零零散散,民國時期仍存有不少以宣慰使司(如車里軍民宣慰使司)或宣撫使司(如孟連宣撫使司)或土把總、土千總等等為名號之在地政權(參龔荫 1985)。此等政權的數百年續存,代表著雲南一地的自然人文特殊屬性,與中原傳統格格不入,似乎總有一道族群與文化大牆擋於中間。前述蠱毒瘴癘就是大牆的主要構成要素之一,少數民族的多樣分布則為另一要素。現今的雲南首府昆明業已是現代化大都會,不過,在地人仍常出現「我們邊疆比較落後」之類的話語,而且認為北京、上海等地的人一定瞧不起他們。甚至還有認為內地都會區居民尚以為雲南還在狩獵捕魚並住在山洞爬樹呢!邊疆意識如此,或說邊疆其實就是那副模樣,在強調「中」的中國或者四夷環繞著唯我文明的世界裡,無論外在如何改變,邊疆畫面總是牢固存在。

  西雙版納是傣語Sipsong Panna的翻譯名稱。Sipsong是十二,Panna是舊傣族王國時代的行政單位。也就是該國由十二個版納構成,所以,民國時期的文獻也有「十二版納」之稱(李拂一 1946;江應樑 1984[1983])。不過,該地的此一傳統名稱卻長期不為中國所知,主要就是蠱瘴與民族合搭的「大牆」阻隔,漢人人口與政治力量難以抵達,從而僅以羈縻之「車里軍民宣慰使司」來識別。為何稱「車里」?確實理由並未可知,或許千年來中國人對該地非常陌生,隨意名之,也可能只發音首府Chiang Run / Chiang Hung(今天的景洪市)的Chiang一字為「車」,而「里」只是無意義的尾音。總之,那是一個極其遙遠的雲之南又南的國度,生人勿近。少數幾次中國派軍前去執行任務,都以軍士風土病死者種撤退收場(Hsieh 1989)。到了二十世紀初期,Tai-Lue/Sipsong Panna/傣泐王國內鬨,國王(宣慰使)請求雲南援助,軍隊進入後,亂事平定,而未撤出,是為中國軍政力量的首次具體建置。這支軍隊即是國民政府第93師的前身。當時傣泐王國不得不配合,就以車里宣慰使名號與雲南省政府委派的長官共治(參岩罕 2012:153-167),直到1951年共產黨人民解放軍進入為止(謝世忠 1997b:43-68)。

  社會主義中國之地方政府在此建政,稱為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一直沿用至今。自50年代到90年代中葉,將近40年時間裡,舊王國雖已然遠去,但,各種留存遺跡等等,均仍四處顯性,而筆者於該地區開展田野研究的1988至1990 年間,正是這段時間的尾端,因此,也就成了見證者。當時,王國王府和議事庭已不在,但,議事庭首席大臣Chao Chingha的官邸仍在,國王Chao Phiendin與其家人專屬的佛塔雖有部分毀損,卻仍挺拔山頭。俗稱宣慰街(sian-yi-kai)的王庭街市成了工地,惟過去屋舍樑柱地基孜然清晰(圖1)。最末一位Chao Phiendin刀世勛,傣族名字Chao Mengghamle 和其舅舅刀福漢以及大臣刀金祥等人都健在。刀金祥甚至曾經請求Chao Mengghamle應該為其長子舉辦一個確立王儲的儀式,只是後者並未同意。在景洪城內,雖陸續開張幾間現代式的咖啡廳和餐館,但,傳統以木材和茅草搭建而成的干欄式建築家屋,仍四處可見,也就是城區事實上還存有不少傣族村子,其中Baan Chinglan與Baan Ting 最為有名。市區一座主要農貿市場(圖2),天剛亮就人潮擠來,大約9:00太陽高掛,大家就全散去。市場內多見到半夜出發下山交易的山區部落如I-kor/僾尼族[阿佧族/哈尼族]和Puman/布朗族等族人。市區商店甚少,均為公家經營,政府辦公樓層低,街上冷清,可謂新的市街不見人影,反而周邊傣族村落裡,才看得到親族人際往來的熱鬧。來到此地的漢人多半只在街市活動,因此紛紛記下了冷清孤寂的邊疆人口模樣,並認定此處是為缺乏城鎮基礎設施的落伍邊境(關於西南需要建設一事,參徐新建 1992;張光顯、王端玉 1983:44-58;西雙版納改革開放30年編委會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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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已經成為工地的宣慰街原址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1988/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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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景洪農貿市場內布料店裡的山區民族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1988/6/13)

  

  對於像筆者這樣來自於美國的大學研究生背景,身處西雙版納其實是相當享受,也就是說,市區的寧靜悠閒,感受不太到中國當代國族-國家外加專制共產政權的壓力,一般公務機關11:00午餐,之後一直午休到約莫15:00,陽光不再炙烈了,才又現上班,但,17:00一到,全數又跑到戶外乘涼了。這段午睡好幾小時,田野工作在城內找沒目標,好在村子裡提供了機會。我們多半就在傣家竹樓上,邊手工撿菜邊聊天,而這即為傳統農村家戶的日常(圖3)。回顧過去翻閱的邊疆文獻,終可發現多數即以街市落伍的景象來界定之,而極少進到在地民族村子裡,記錄其家庭生活的動態場景。因此,中國人筆下的邊疆,就是簡陋建設以及缺乏文明教化的模樣。西雙版納位處中國雲南最南端,它是「邊疆」中的「邊疆」,前一「邊疆」以雲南省會昆明為代表,後一「邊疆」以自治州首府景洪為標的,二地相聚一千公里,過去必須驅車繞行山路三日才到,航空方面也只有不穩定航班的小型客機到思茅,再轉車一天至景洪。所以說,二十世紀末期可以到西雙版納一趟並不容易,既然抵達了,即可說看到了典型的中國邊疆城鎮面貌。只是此一古時代留存的村鎮景象,在不久之後,即將起了巨大波瀾,使得傳統邊疆圖像,從此再也難以找到眼見為憑的實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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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作者1988年6月9日拜訪大勐龍村子刀金波先生家
(圖片來源:謝世忠提供)

  

III. 摩登疆城:傣泐家園從「小黃」到「大黃」

  

  筆者20世紀最後一次在西雙版納就是1990年(見謝世忠 1989:42-66),下一回再訪該地已經是二十年後的2010年了。離開田野地如此之久,對一名講求特定地點終身田野的人類學專業研究者來說,其實是一個大忌。也就是說,一個社會文化現場的綿延過程,被錯過了長時間,對於研究課題的各項解釋分析,必然會大打折扣。筆者當然深知此一問題,然而,那空檔的時光,筆者是在補起Tai-Lue/傣泐人從西雙版納遷移至緬甸、泰國或寮國,及至臺灣中壢與南投清境農場等地(參見謝世忠 2004a,2004b),甚至美國難民轉移民並邁向公民的人群(Hsieh 2021: 111-150)。雖也是持續研究廣泛西雙版納議題,卻也無奈忽略了應予以密集關注的原初田野社區。尤有甚者,二十一世紀此番幾年的田野再訪,還真實地給了筆者一記驚嚇之拳,而它不僅應對了國家政策是導致社會文化景觀變遷的最大動因之說,更難以想像地看到社會主義國家,主導出傳統意念裡落後無力的邊疆,卻幾乎以秒速之疾風,掃盡Tai-Lue/傣泐生活傳統成分,繼而新建立一個傣族摩登原始世界。

  筆者在1988至1990年間已經觀察到自治州首府景洪地區正在往金黃色的城市發展(謝世忠 1993b)。金黃色的城市意思是,該地區為了觀光旅遊之需,將一些關鍵地點如車站、醫院、商店等,陸續漆成黃顏色。它的理念是傣族信仰佛教,僧侶沙彌都穿黃色袈裟,那是代表性地方景致,所以,就試圖將整個城鎮一併黃顏色化,更且加上較亮金之彩度。惟西雙版納南傳佛教寺院多為素色建築,從未見有將袈裟黃色順道漆上屋頂牆壁等處之作法,統治者政策既是如此,無人可以阻擋,自此,金黃色不僅就從未離開過自治州,更且隨著日月變本加厲,迫使來人眼睛日日閃黃,不得不認知到自身已然異國在地了。

  不過,自1980年代起搭建的金黃色,事實上,從觀察經驗的角度視之,至多只是非常微弱的黃光,它塑造出的景洪樣貌,僅可稱是「小黃」城市(圖4),那麼,邏輯上推演,既有筆者所謂「小黃」,就應有「大黃」。的確,「大黃」指的就是1990中葉之後的都市計畫開展,而且很快地數年之間,已見「大黃」嫣然造成,全景甚至可稱是「艷黃」或「烈黃」的了。上世紀最末五年,國家與省政政策一致全力推動西雙版納觀光,其中,少數民族的圖像自然被當作指標。首先是機場改建,新機場從昆明直航飛波音班機起始,到了筆者多次再訪的2010至2014年,中國內地各大城市多有班機直飛景洪,一個年度就有數千多架次起降(西雙版納年鑑編輯委員會 2003),過去小飛機只到思茅之事,已成歷史追憶。機場建築有著傣族竹樓形狀,顏色則一片黃漆。穿著傣裝的年輕女子,站立於出站門口兩邊送花迎賓,這是她們的工作,試圖營造蒞臨傣鄉的氛圍(圖5)。另外,高速公路業已通達,越來越多訪客駕車前來,以前需要耗時三晝夜的日子,亦如雲煙不留。開車者識別到已然抵達目的地,就是金黃色建築越來越多,而且滿布全市(圖6)。只是,此時的金黃色與90年代的金黃色,正是「大黃」或「艷烈之黃」和「小小黃」之比。過往之「小黃」屋舍早已全不復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高聳入天之大樓,而它們也都是黃顏色外觀。此一巨大黃色比重,遠超乎二十年前那些散狀分布的微弱黃斑,不知多少倍數。或唯有像筆者這種「小黃」「大黃」二邊均有所知之外來人,才能感受滔天驚愕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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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典型的小黃 景洪車站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1988/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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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西雙版納機場迎賓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1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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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景洪新蓋高樓的大黃景致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13/4/10)

  

  西雙版納自1996年起,開始進入極度觀光的時代。極度觀光的意思是,所有進步性建設事務皆與觀光連線,而進步性的建設又以蓋超級大樓為最。大廈建成的原則就是必須彰顯傣族特色,其中黃顏色的大量使用,即是最典型的標誌。摩天大樓交織著現代都市酒色生意,而新的社區規劃,交由外來財團主導,亦充分採用傣族概念或用詞,除了有建築傣族竹樓外型之外,黃色主導的外貌,同樣頗為醒目。景洪市內原先的如Baan Chinglan與Baan Ting幾個傣族村落早已消失,換來的是馬路穿梭以及活絡商業,偶有見著幾間古舊小屋夾雜街道之縫隙,那是過去村屋,已然瓦散樑傾,人去樓空。過去市街袈裟沙彌和筒裙傣族女性往來之景象也是消失,整個城市找不著在地痕跡,縱然表演廳仍上演著傣族孔雀舞等觀光舞碼。

  簡單地說,1988-1990田野時期的景洪,和二十年之後2010-2014年間的同樣地點,在筆者眼下,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唯一不變的是金黃色依舊,只是「小黃」成了「大黃」或「艷烈之黃」。然後,其餘城市如勐海和勐臘,也一律景洪化,它們越過「小黃」階段,直接建立「大黃」新城。傣族之地看不到傣族,他們有如消失了,雖然傣文化語詞圖像,仍然大量出現於政商媒藝等場域上。傣家村落還有,但,全數都在自治州偏遠地方,而各村皆被矗立一個民族風味大拱門,寫著歡迎字眼,完全配合觀光之需,只是少有訪客會真的入村走動。州內幾個縣市更有多處村落被財團包下販賣文化,村民和雇來員工天天下水表演潑水節,或者以「傣家樂」名義經營民宿餐廳。整個園區連同自然村居民在內,就是一座族群文化大賣場(圖7)。另外,幾座標竿佛寺如Baan Ting的西雙版納總佛寺和新建大佛寺,整片樓房全部漆上大黃金色,觀光團客必到此擺姿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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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中國雲南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橄欖壩傣族園天天潑水演出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11/12/28)

  

  八九零年代之交的景洪縱然已有出現黃顏色漆染城鎮的跡象,但,當時只有政府一方主導,建築屋舍被抹上金黃色者,全為公家單位,規模只至「小黃」。到了臨界新世紀以迄今日,高比率之新建「大黃」高樓或豪宅社區或商場店面或前舉村落圈圍成遊園區和新裝佛寺,則均有來自沿海大都會財團的介入。換句話說,景洪以及整個西雙版納,在政府支持下,被大財團改造,然後多以金黃色鋪上表面,致使全景統一。此一「大黃」或「艷烈之黃」城市,搭配著每年傣曆四月中旬佛誕潑水節的官辦瘋狂萬人灑水以及各族女性情色服裝遊行之活動,一起演出了西雙版納極度觀光的今日世界(謝世忠 2021)。而這就是新的傣族文化景觀。

  非常極度的觀光,都是以傣族、傣鄉、傣文化、傣王國、傣花園、傣公主與王子、傣神話、傣舞蹈等等為名(謝世忠 2016)。然而,此一表象現狀,正述說著民族失色的事實。而專制政府加上財團作為,即是造成民族失色的主因。極度觀光使得大家到此多為了觀看,觀看什麼?當然是觀看異族特色。為了達標,政商雙方合力製造大量極端展演形式,縱如走馬觀花之外來一日遊客,也能快速自認看到了傣族歷史外加文化。「演」而送出文化濃縮,「看」而獲得文化精華。遊客或可於艷烈之大黃色分秒強化下滿意離去。然而,此時此刻,多數偏遠村落傣族人家,仍在農忙手工。他們遠離景洪等幾座「大黃」城市,在沒有金黃塗鴉屋頂的時空,過著自己的日子。此等民族生活全然失色於大城內,勉強連上線者,就是前面提過之各村門口的牌樓,它們也是觀光的一環,多數遊客車內一晃眼,沿路一個牌樓接著一個,提醒著身在異地奇風之處,直至舞蹈展場目的地為止,如此才不會使整體出演之脈絡出現斷裂。

  

IV. 古疆延伸:寮國北部「新」中國「舊」模樣

  

  今天的西雙版納已如前述變成了極度觀光區域,那麼,上世紀末氣息猶存的古時代邊疆景致就此消失了嗎?未必。筆者觀察到此一民間傳頌數百年之西南邊疆傳統圖樣,已然悄悄被移至寮國北部複製貼上了。筆者對於傣族之人類學研究的幾部曲,除了西雙版納的田野之外,還有前節提及之移入臺灣家庭和遷居美國西雅圖附近的族人考察。臺灣和美國二地集中於新世紀的前幾年,而自2005年之後,即轉往寮國北部該族的最南端分布地,也就是Luang Namtha省的最北Muang Sing鎮。

  Luang Namtha省的同名省會城市,是寮國自中部向北之綿延數百公里山脈間的一個盆地,該地新城區主要族群為主體寮族以及從越南遷來之Tai-Daam/黑傣與Tai-Daeng/紅傣。寮族信仰南傳佛教,而二個越南傣語系群體則為泛靈宗教。距離鎮區往東約10公里處,有一該地唯一的Tai-Lue村落,而往南也是10公里舊城區一帶,則有數個稱為Kalom群體者,他們與Tai-Lue語言文化接近,八十年代以「印度支那半島」難民身份移居西雅圖之後,二群成員就在新國度一起建置社區與佛寺。Kalom據信是來自泰國北部清邁,他們說祖先就是緬北搬到泰北,再移來Luang Namtha。不過,不論是唯一Tai-Lue村還是Kalom,都缺乏與西雙版納連線的紀錄,他們源自何處仍是一是尚待研究的課題。Luang Namtha省會該鎮新區係往北的一片林地開發出來者,它是政經中心。政經中心四周原有的Tai-Dom和Tai-Daeng部落成員多為農民,他們很少進入新鎮區核心地發展新事業,反而在很快時間內就被部分寮族人以及更多的中國小商人搶得先機。各式中國商場即由此而來。

  由Luang Namtha往北30公里的Muang Sing鎮,是百分百的Tai-Lue國度。該地也是盆地,略小於Luang Namtha,過去是一典型的大陸東南亞北部山區獨立小型王國,有國王稱為Chao Fa(天王之意)。他們與西雙版納關係密切,王室即宣稱來自該地,歷史上出現多次雙方合婚以及相互提供避難之地的例子(謝世忠 2009)。一直到現在,Muang Sing的傳統Tai-Lue生活仍很活絡,在西雙版納已然失去者,來到此地大概就能有所彌補。

  不過,無論是缺乏Tai-Lue活動的Luang Namtha省會,還是Tai-Lue重鎮Muang Sing,在筆者2005年首度造訪之時,已是彷彿傳統中國邊疆模樣的再製於此了。寮北的二十一世紀初期正像西雙版納1980年代末葉開始往「小黃」發展之前的樣態。Luang Namtha的幾條主街兩旁有著不少寫中文的店家,包括麵包店、機車行、小餐館、小客棧、雜貨舖、美容院、服裝店、白米行等等(圖8),前往消費者,幾乎全是北方下來的中國人。這些規模有限之商家存在的同時,鄰近的西雙版納已然天翻地覆地改造外貌了。也就是說,看到寮北街市,很會讓人問及難道二十數年前滿布於西雙版納城鎮街道的商店,全數搬遷至Luang Namtha了?到了Luang Namtha,若不去郊區村落走動,還真以為身在中國邊疆縣市,因為數百年來就是這副樣子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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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Luang Namtha橡膠公司廣告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15/1/15)

  

  不過,雖然像極了古中國邊疆市鎮,這些寮北Luang Namtha中國做生意小店的出現,對於在地來說,卻是一個新景象。也就是說,Luang Namtha街上缺乏本土的寮國商店,反而見到的幾乎全是中國人生意,而它也為居民帶來了新選擇,縱使多數寮國人就到傳統市場購買生活用品。中國商店的異文化模樣,有時成了在地人觀看的景點,寮國人偶爾或也在中國友人帶領下進去消費,頻率不高罷了。中國傳統邊疆消失於中國邊疆土地上,卻越過已然高樓大廈的西雙版納,複製於寮國北方此地。此一故事彷如老代中國的再現於寮國,它很古很舊,卻是寮國的一件新事物。

  

V. 新的邊城:「時尚」浪潮更替法寮城街

  

  西雙版納已成了摩登現代「大黃」城市,Luang Namtha則接手中國傳統邊城風貌,夾在二者之中的Muang Sing也有其特殊改變。Muang Sing過去是一個Tai-Lue人迷妳小王國,盆地中心有數十個村落,多為Tai-Lue人,少部分為越南遷移來的Tai-Daen(紅泰),平地較遠處有Iu-Mien(瑤族)和Lisu(傈僳族)寨子,周邊山區則是I-kor(阿佧)和Nantien(藍靛瑤)等。典型的日常活動除了耕作或畜養之外,就山上與山下各族交換物資以維持生計。Tai-Lue人的慶典節日,尤其是佛寺或佛塔的重要儀式時分,山區各族人也常會參與,順便購得日用品回家(謝世忠 2012:23-58)。

  Muang Sing主街一條,主要佛寺在此,因此,佛誕新年人潮也多見於該地區。而19世紀法國人開始殖民印度支那(Indo-China,即今天的越南、柬埔寨、寮國等地),也來到了Muang Sing,Tai-Lue Chao Fa/天王與其協商共治。殖民者設置統治行政於主街,包括官邸、商店、旅社、醫務所等等各類法國式風格屋房陸續建成。整排街道變成了法國風味混搭寮國佛寺周遭,頗具特色(圖9)。直到今日還有不少歐洲旅客刻意前來觀看留於此處的法式古蹟。本世紀初期筆者開始田野於該地的景象就是如此,只不過歐洲統治者早已離去,留下來的法式建屋仍舊完好,紛紛由在地人接手經營民宿或餐館,其中幾間繼續維持氣氛美好之燭光晚餐餐廳。住在法式民宿,老闆寮國人,清早雞鳴豬啼犬吠人聲,感覺頗為特殊,有如時空交混,文化融一,自身往往需要好一段甦醒時間,才能確認人在何處。走在街上,一下子佛寺,一下又是法國香頌樂曲,一下則是舊王國宮庭躍眼,一下則又回到寮國農民小商人熙熙攘攘叫賣穿梭,以及山區族人兜售手工藝品,此一特殊景貌,難怪總有國際旅客喜歡前來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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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Muang Sing帶有法國與寮國風味的街道夜間活動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06/2/13)

  

  Luang Namtha有機場,一周三天各一班往返首都永珍,因此外來人較易接觸到此地,現代小商店會陸續開設於此,也與交通有關。寮國百年來沒有鐵路(近年的中寮鐵路是一新的開始),也無高速公路,中北部全為山嶺覆蓋,永珍發車之公車,須花費三整天,才到得了Luang Namtha。所以,機場成了關鍵進出媒介。欲前往Muang Sing,也需要自此地轉車。原本機場設備簡陋,於是2007年獲得外國資助,關閉機場四年全面整修。機場的關閉,造成巨大影響。歐美和日韓旅客不來了,許多觀光商號與個人小資販賣者,一下子失去經濟來源。不過,那是指與東西方先進國家來客相關的衝擊。對於北方的中國來說,不僅沒大影響,反而藉此大大開展中國人建置新邊疆領域的作為。畢竟,中國人陸路南下,不受機場影響,一個常見的模式就是,湖南人到Luang Namtha,雲南人至Muang Sing。他們多是一個引介一個,一家告知一家,很快地,聚集成團,超短時間內,即能以人口優勢,占盡傳統缺乏資本商業之地方上的有利位置。Luang Namtha的大量中國人出現,就是如此的過程。多位湖南餐館店家告知筆者,此處比較好做生意,家鄉那邊人太多了,賺不了幾個錢。他們也表示,不用學會寮國話也沒事,中國人自己的圈子,即可以維持生活。

  就在Luang Namtha中國人人口大量進入之際,Muang Sing因有國際觀光客到來的關係,地方上大致仍以維持主街法式加上寮風面貌作為招牌,中國人散狀設點,開個小麵館或車行或髮廊,但,數量有限,不成為城鎮一個主要的新成分,畢竟,中國人尚未在此拓展商業,至多是前往Luang Namtha途中路過休息。然而,就在機場關閉的那幾年間,一切有了巨大轉變。一方面,西雙版納幾處城市的都市發展速度極快,財團大力開發,商圈別墅大樓豪宅一幢幢或一片片蓋起,原來種植香蕉和橡膠的土地大量縮減,另一方面近十幾年,寮國甘蔗又頗受歡迎,於是商人與中寮政府合作將香蕉與橡膠轉至寮北栽種,最大的圈園之處,就是Muang Sing。今日,Muang Sing的農作土地除了原有蔗田之外,就屬香蕉與橡膠最多的了。呼籲參與該等經濟作物工作的口號震天響,而全鎮四處都可見著徵聘勞工種作蕉園,以及割膠時節聘請做事廣告。此時,少了歐美旅客的主街店家,不得不賣出店面或改懸易轍,變成一切都以服務中國來的新興蕉膠事業為主了。接下來更有愈來愈多中國商人大肆購得主街店家,直接轉成中文商號標語,全境幾乎已成了中國城鎮了。碩果僅存的寮國商店老闆娘多次搖頭嘆息,她們把責任怪在歐美人士不再來。

  機場恢復開放之後,筆者又回到寮北田野。疫情前的造訪,看到的Muang Sing已是完全不同於前了。過去的房子,包括法國風格的留存,以及寮國本土的屋舍,全無超過三層樓者,最醒目之地標舊王國王府,也不過二層樓。然而,中國人取得土地之後,立即大興土木,每一年均有多棟好幾層樓高之新大廈出現,連現在已改成博物館之舊王府旁邊,也蓋了一棟旅店,直接把王府建築壓制於下(圖10),而從未見政府或民間有人出面制止或反對。基本上,整條主街已經變成中國城了,原本街邊的傳統市場,遷移到鎮區遠處,而舊址就等著中國人樓房的起建。每天路上看到者,除了往返中寮載滿香蕉、甘蔗或橡膠等的冒黑煙大貨卡車之外,就是這些全部中文商業文字的新款樓房。新樓新商家,雖不具筆者的主觀美感,卻也可謂「時尚」,它已實質上刪去了維繫百年之法國與寮國雙文化共織的此一北方小鎮風貌。取而代之的是中國風街市,而在人的方面,寮人或說主體族群Tai-Lue人就和西雙版納景洪景況類似,已全數悄然消失於主街舞台。他們只有回歸偏遠村落的選擇,鎮區中心則統歸由「時尚」中國來布置裝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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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Muang Sing舊王府與旁邊新蓋的中國人旅館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12/4/13)

  

VI. 滇寮接壤:中國之跨域現代大邊疆

  

  中國與寮國當然有清楚的邊界,從Muang Sing往北8公里,就是進入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的邊防關卡。不過,此一兩個邦國的正式區別界線,只是形式上的分邊,基本上兩地從未分開過,也一直在強化同一的特質。在當代國族-國家形成之前,西雙版納與今寮國之舊王都Luang Prabang/琅勃拉邦,分別以「車里軍民宣慰使司」和「老撾軍民宣慰使司」之名,與中國和緬甸及暹羅(泰國)建立關係。惟事實上,它們都是獨立運作之本土國家,直至二十世紀才成為中寮二國領土。數百年來Sipsong Panna/西雙版納的傣族人與Luang Prabang以北也就是Muang Sing的Tai-Lue迷妳王國,始終往來自如,無所謂邊界阻隔的問題。兩邊傳統聚落相像,文化內容可以融通,跨越今國界的大片土地人文相連接,就是一個全然的Tai-Lue社會文化世界。

  當代國族-國家的建立,瓦解了此一維繫數百年的Tai-Lue微體政治默契聯盟,自此,族人分屬中國、寮國、緬甸、泰國,其中以中寮人口最占多數。西雙版納是原鄉,傳統主體政權在此,它雖轉變成名義上可行「自治」的中國少數民族自治州,卻難以阻卻其往極度觀光以及民族黯淡之路發展。在那之前,該地區自從二十世紀初中國軍人進駐統治之後,一方面本土政權名義上仍在,Chao Phaendin仍是族人崇仰的全境之主,另一方面中國設局治縣,移民商賈日增,實質上,中國典型邊疆模樣就此形成。也就是說,當地有著土司頭人,異邦味道十足,卻亦有中國形制的統治衙門和一般簡陋街市牌樓,以及商家生意單元。

  典型邊疆樣式可謂延續到1980年代,直到中國對世界開放,準備迎來觀光旅客,開始以「小黃」裝飾門面之際,才有了轉變之跡象。「小黃」維繫至二十世紀結束,之後令人驚嘆的「濃烈大黃」成了主體。「大黃」迄今約二十多年了,超過僅僅十數年的「小黃」時期,也就是說,不僅過往邊疆內容消失殆盡,就連不久前的「小黃」標誌地點和物質品項,也找不著蹤影了。「大黃」的唯一,講述著中國邊疆內地化的事實,卻也告知此處仍是異國情調的所在。只是,邊疆不再落後不堪,新邊疆有如大都會,形質雙面機能具全。既然與內地都會一樣,那為何還來?答案就是「大黃」所傳遞出之異族異文化的引人入勝訊息。

  古式邊疆模組搬到寮國Luang Namtha,懷舊癖者或許可在那邊思古幽情過往中國邊城異文化與角落中國交織的氣息。寮國在地人多所抱怨中國人口暴增的後續問題,但,中國邊疆搬來此建立新據點的事實,已經難以挽回,因為這是兩國政治與資本勢力共同的實踐作為。至於地理位置夾於中間的Muang Sing雖沒有明顯的老式中國邊疆移置紀錄,它卻越過類似「小黃」的經驗,直接以接近「大黃」的態勢,取代了法國與寮國雙文化並置的城鎮主街。唯一和西雙版納不同的是,此處黃顏色不是主流,因為中方所看見的金黃色生意之眼,並未嫁接到本地,外來中國人只是拼命蓋大樓,而這等大廈與景洪的大棟新建築,同樣是在翻轉邊疆。

  依筆者之見,從Sipsong Panna/西雙版納經Muang Sing至Luang Namtha,這一整片的近現代人文社會景觀發展史,就是一部中國邊疆的拓展紀錄。它是舊(車里時代)→新(西雙版納自治州前半世紀時代)→更新(二十一世紀之後的自治州)→回舊(Luang Namtha的中國人聚落建立)→再新(今日Muang Sing)等的中國邊疆面貌演變過程。此一邊疆風貌更是自「無黃」(車里時期)經「小黃」(二十世紀)及至「大黃」(二十一世紀),再結合「缺黃」(今日寮國雙城的中國化)的整體故事。中國自黃河流域南向開拓,一向是人口先到,政治後至的殖民發展方式。人口爆滿,生米煮成飯,朝廷力量順勢接手,帝國版圖又增加一筆。今天的邊疆拓展景象,像極了此種人口與政治接棒擁有的模式。筆者相信新中國邊疆已經完好建置於寮國了,也就是說,在實質影響力上,寮北早成了中國新邊疆。

  

VII. 結語:人類學驚愕中的論理失據

  

  人類學堅持動態文化的存在,也就是說,一個文化不會遲滯不動,始終堅守傳統面向,它會隨著接觸與創造的機制,在時間路途上,不停地引介出新面孔,來與古老根系並置或協商共享承載者們的生活。這就是社會文化變遷的課題,也是一份解釋人類生命史的道理。然而,一般來說,社會文化變遷應該是循序漸進的,或者說是緩和細膩的,除非是遇上被極端征服或無情軍政壓迫的不幸時刻(如上世紀初期日本帝國統治朝鮮迫使在地人講日語以及奉行日本文化制度)。只是,對於筆者來說,三十幾年的中國邊疆變動觀察,無疑是一記驚悸的體驗。而此一經驗告知自己,若欲以人類學舒緩和平之社會文化變遷理論來看待之,恐怕難以持之。

  也就是說,基本上中寮邊境沿線百年來並無主要戰爭事件,也就是一般認知之政權軍事大規模壓迫人民的紀錄並不明顯,縱然如類似彌賽亞運動之小型宗教屬性地方反抗活動曾發生過數起(參李拂一 1946),還有人民解放軍到來之際,舊Sipsong Panna王國貴族們曾與國軍殘部敗退緬甸北部(see Hsieh 1995;謝世忠 1993),也引起一些騷動。在此一景況下,一個綿延數十年之巨大社會文化景觀變動的故事,卻於此的開展順暢,迄今仍看不漸盡頭。它是劇變,卻頗平穩,超過國家疆界,卻無有拒絕或阻擋的聲音。也就是南方國家任由北方國家成員進出自如,開發土地,建設社區。南邊的快速中國化,沒有給予寮國政府任何警惕,縱然民間已有不良經驗的反應。人類學者處於當下,眼看邊界一直南沿,舊疆終有一日變成新疆,「小黃」復經「大黃」洗滌,一夕驚豔濃烈色澤俱在。同樣事情也在寮北出現,小鄉變大鎮,土屋轉成高樓,而後者全是中國人的新邊疆範圍。

  難不成此一景象僅是傣族百年間的社會文化景觀變遷場景?人類學的社會文化變遷簡單一句理論話語即可以解釋得通?三十年觀察的驚愕,在於邊疆的在與不在,邊疆的失去與再現,邊疆的「小黃」到「大黃」,邊疆的小屋變大樓,邊疆的摩登與古態,邊疆的跨國移植,邊疆的持續延伸等。一名田野工作者一方面亟欲看到人類群體處於此等情境下的回應,另一方面卻也自我難以跟得上劇烈變動的分秒時刻。這是一個對於一向清楚論理人類生活場域之資深學者的巨大挑戰。目前還不知解方,只曉得那或有「小、大黃」交替,抑或缺黃無礙之邊疆中國化情事,始終還是勢如破竹地朝東南亞南方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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