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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誰就像誰:乍見的恆春半島排灣族三件混搭服飾 文物掌故 57 2023/10

文/李慧慧、莊佳琦

李慧慧

桃園市政府原住民族行政局教育文化科科長

莊佳琦

哺拉米原風品牌工作室負責人

  

  衣服除了護身、保暖,配上飾品,整體穿搭亦可顯現族群的審美觀。傳統排灣族的服飾衣料,多半經由交換或交易而來,其服飾透過紋飾、綴珠、刺繡等符碼標識,藉以識別身分地位。衣飾圖案不論是寫實的或幾何形的造形,皆反映其嚴格的社會階級背景,以及有系統的貴族階級制度,代表太陽形紋、人頭紋、人像紋是不可隨便施於平民服裝上,而貴族的盛裝,華麗耀眼(李莎莉 1993:158-160)。服飾的製作及飾品的展現方式,即使同屬一族,但在不同地區、不同部落,仍會因族群接觸與文化互動產生變異。

  筆者在桃園市原住民族文化會館內的工藝坊,無意發現掛有3件由曹芸溱(Adram Pakaleva)持有近40年歷史的排灣族服飾,其顏色亮眼、裁剪特殊、完全不見前述的衣飾,或如胡台麗指出一般人從記憶中鮮明浮現排灣族群最常運用的百步蛇與人頭紋(2006:171)。更特別的是,衣料是具有濃濃客家風情的花布及藍染。這令筆者驚艷,完全與以往對排灣族的認識兜攏不起來,十分好奇這服飾的主人住在哪裡、又從哪裡來?

  對於排灣族進行分類始於日本人類學家,移川子之藏及馬淵東一提出分有「拉瓦爾」(Ravar)及「布曹爾」(Vuculj)等二個系統,其中布曹爾依語言再分北排、中排、南排、東排等4種方言,此一分類目前廣泛被應用。後有臺灣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依族群使用名稱分為Ravar蕃、Vuculj蕃、北Paiwan蕃、Kuvulj蕃及Palilijaw蕃等五類,後者的分類來得更細緻及合理(鄭仲樺 2016:56-61)。這3件服飾的主人係前者分類的南排,亦即後者分類的Palilijaw蕃,位於今恆春半島屏東縣牡丹鄉的排灣族如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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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穿著本文服飾的排灣族區域以粉紅色標示區域
(圖片來源:李慧慧繪製)

  

  恆春半島有許多族群混居,包含排灣族、阿美族、客家人、福佬人與平埔族(馬卡道),以及特殊的族群斯卡羅人(黃清琦 2013:63),其中附近的保力、車城、九棚及港仔是均以漢人為主,排灣族人與客家人的生活區最為靠近,且因稻作、交易頻繁、通婚、招贅及收養等,族群間生活互動緊密,但也曾發生互毆、對抗及獵首等緊張關係(Dulen 2010: 110-111)。牡丹鄉是臺灣最南端的原住民鄉,轄內有牡丹、四林、高士、東源、旭海及石門等村,據在公所服務的族人說,6個村落的服飾均使用客家布料,雖看似相近,但細看仍有差異。不過,牡丹鄉與獅子鄉的南排,因地理阻隔,在服飾製作表現上與鄰近族群相似反高於同族的其他支族(黃瑛 2012:126)。

  3件服飾的主人是來自最南邊的四林村Pakeleba家族,約莫在1980年代自牡丹村購得,由於四林村人口較少,且經歷不同族群統治,服飾特色漸漸淡去,加之善於裁縫衣飾者屈指可數,然牡丹村有排灣族人娶客家人為妻,其裁縫技術名聞遐邇,以致慶典或婚禮所需之盛裝,便至相鄰的牡丹村購買現品,而非客製化訂作。所謂盛裝,也如時裝一般,會運用當時最新、最容易取得的布料,衣飾也會依現成能取得的物件裝飾。圖2為男裝,服飾設計考究為牡丹部落傳統服飾,上衣使用客家藍染布拼接客家花布,手袖亦同;下裝僅有前後二片裙,裙飾係以阿美族最常使用的材料「東鄉打」(又稱波浪帶或水兵帶),製成幾何及如波浪的織紋,上衣領口及中間則由現成織袋縫合,花、蕾絲及鈴鐺亦是就近港口交易得來。圖3為女裝,領口的織袋、蕾絲及鈴鐺均是就地取得,紅衣上的圈圈,乃使用綿線的繞線繡技術織成圓型,象徵團結合作的太陽神,這圖案注入了他們的傳統信仰。圖4,右為女錢幣肩帶、左為錢幣腰帶,飾品是日常使用的硬幣之外,還有以東鄉打、蕾絲及鈴鐺等就近購得的材料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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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牡丹鄉四林村Pakeleba家族男裝
(圖片來源:李慧慧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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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牡丹鄉四林村Pakeleba家族女裝
(圖片來源:李慧慧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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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右為女錢幣肩帶、左為錢幣腰帶
(圖片來源:李慧慧提供)

  

  類似有排灣族、客家、阿美族文化元素「混搭時尚」的族服,在近一、二十年成為恆春半島南排推廣特有的服飾類型。在公所辦理家政課程及慶典時,複製並加以使用,顯已成為他們社群認同的符碼,且不同於其他地區的排灣族傳統衣飾。他們強調「原客」混融,「原」:是指有排灣族信仰及受「恆春阿美族」的文化影響;而「客」:是指布料是使用在地便於取得的客家布料。鮮豔的客家布料相較於其他原住民裝飾的元素更為鮮明突出,也因而與客家服飾的相似度極高,非得仔細區辨,方能知其差異。這或許也是因排灣族人認為與客家混居時,服飾上宜低調,故不刻意去突顯,可能也是基於一種自我保護的意識,而採取妥協變通的方式。在經過文化復振,這類大量複製的族服出現,有的排灣族人剛開始不習慣,但慢慢覺得很特別;因而也有人直言,這就是代表我們這區的衣服!有客家布花花綠綠,好看也很喜歡!

  牡丹鄉的排灣族經歷日本及國民政府時期的統治,消弱分化了頭目實質權力,致無明顯的階級制,沒有貴族、頭目及平民之別,族服也就無識別身分地位的作用,且亦無人形紋、百步蛇紋及狩獵的戰利品的圖樣,另因該區濕地較多,很早即開始種植水稻,在服飾上沒有綁腿布,且檳榔袋也較短,以利耕作。服飾是日常生活重要的一環,從這3件服飾,讓我們見識到傳統服飾也可跳脫文化傳承的侷限,改以實際需求為主,因應現代生活及流行趨勢,自然產生變化,既突顯獨特性,又兼具時尚「混搭」風格的當今南排服飾;同時展現了恆春半島牡丹鄉,因有眾多族群匯集於此,雖然各村都有各自的歷史脈絡及文化面貌,卻也造就了多元互動下特殊變形、轉換,亦即從傳統服飾的非傳統元素混入採用與因地制宜的調整,而留下了彼此融合的痕跡。可見服飾也承載了族群接觸史、原客文化交融史,以及傳統與現代如何糾結交織出新產物的進程,還有不同時空中人群交往特有的歷史記憶。

  服飾在排灣族佔有很重要的社會文化意涵,隨著時代變遷、多元族群文化的接觸,顯現了該地區排灣族人在與他族互動過程中,文化快速消失,因而也有在地族人稱此處是排灣族的「文化沙漠」,意即從服飾當中見到外來元素取代傳統,混雜了其他族群的文化要素,而且此消彼長,自己的元素留下不多,但不可諱言,這是歷史真實客觀的過程及生活軌跡。因而近年牡丹鄉家政班的推廣成果展,作品可見學員努力地找回傳統服飾,加上布料、工法、繡法隨著時代躍進,大量複製的成品,正積極的給予再改良、創新或重組中,傳承了在地特有的文化,這樣的風格,受到族人的認同,為傳統找到了新的生命與商業契機。在地辦理慶典、婚禮時,會穿著屬於他們特有的傳統族服。

  然而,傳統服飾的規範與限制已鬆綁,有為數不少的南排青年族人,基於對於整體排灣族的認同與想像,仍想望擁有一套貴氣華麗,充滿排灣族織紋圖飾的傳統服飾,就如貴族、勇士在他們心中,揮之不去。筆者認為南排族人面對多族群的互動與文化交融,巧妙的再創該社群獨有的傳統服飾,然而對整體排灣族的精神象徵,那一席富含典故風味的族服,始終讓人怦然心動,這就是刻劃在排灣族人血輪中的唯美印記。

  

引用書目

李莎莉

1993 《排灣族的衣飾文化》。臺北:自立晚報社文化出版部。

黃瑛

2012 《服飾與社會文化互動: 以屏東牡丹鄉 Paljizaljizaw(巴利澤利敖群)的服飾為例》。國立高雄師範大學臺灣歷史文化及語言研究所碩士論文。

黃清琦

2013 〈地圖版.牡丹社事件—牡丹社事件的地圖史與空間探索〉。《原住民族文獻》2:2-27。

胡台麗

2006 〈百步蛇與熊鷹:排灣族人的文化表徵與詮釋〉。刊於《歷史.文化與族群—台灣原住民國際研討會論文集》。葉春榮編,頁171-194。臺北: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

鄭仲樺

2016 〈方言地理和語言視角下的排灣族分類〉。《台灣原住民族研究季刊》9(2):55-89。

Dulen, Dudbridge

2010 《1880年代南臺灣的原住民族—南岬燈塔守員喬治.泰勒撰述文集》。謝世忠、劉瑞超譯。臺北:行政院原住民族委員會/順益台灣原住民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