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世忠

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兼任教授

  

  桃園大溪大漢溪沿岸有三個阿美族部落或社區，相較於更靠河邊之崁津與撒烏瓦知，鄰接大馬路的瑞興規模大了許多，在初蓋之時，是受政府鼓勵興建的國宅建案之一。有大門圍牆保護彷如封閉型社區的瑞興（圖1），共有相鄰的數棟大樓，人口眾多，幾乎全數為原住民，除了主體阿美族之外，尚有泰雅、排灣以及布農等族住戶。就算是同樣阿美族，卻也涵蓋來自花蓮、臺東乃至於屏東的不同部落，於是，族人們多戲稱此地是聯合國。

  

圖1　瑞興社區大門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瑞興每年8月中下旬舉辦豐年祭／ilisin。一般都會地區原民部落多已將祭典簡化成一天或甚至半日，但，該部落族人自前一天晚間即開始嚴肅而完整的迎靈儀式，第二天接著鎮日慶典，等於是更趨近於原鄉時期的多日祭儀方式。基於此一特殊典慶內容，許多人都認為瑞興是移居部落中，保持傳統的最佳典範。住民們也理解到自身的維護傳統職志，於是來自於各族各部落的家戶，就通通完整穿著自我原鄉的服裝，因此，廣場上，阿美各區以及其他各族穿著打扮者炫目光彩，非常具有特色。

  下午時分的一小時半是部落傳統樂舞競賽。該項活動與整體會場畫面所呈現出的傳統屬性，以及人人相信自己正是守護傳統要角理念等，剛好一體成形，相互呼應，它的基本精神是嚴肅的。報名參加者，一共有10個隊伍，依照年齡多寡，分成二組，也就是較年長者和較年輕者各有5隊。每組賽後給予第一、第二、第三名以及二個參加獎。三名外聘裁判被大會要求應著重於傳統文化、傳統樂曲／吟唱、傳統舞步、傳統服裝、傳統道具等五個傳統範疇，再加上團隊和諧度與整齊度，來進行評判。此外，大會也不鼓勵放播電子樂曲，也就是期望均能自我清唱。於是，裁判們自始自終即緊盯著被強調的「傳統」，一切就端看哪一隊伍的傳統屬性最為鮮明了。各項給分指標的羅列，隨著隊伍的舞與歌，以及裁判們的認真「執法」，一起舖陳出了90分鐘的嚴肅氛圍。

  一個部落／社區可以推出老老少少一共10隊出場競舞，這是深具意義的展演實力。換句話說，全部落的人都非常樂於在傳統名分之下，盡心盡力地排練許久，然後一舉呈現自己的文化表現能力。基本上，提到場上者，應全都屬於今日所認定之傳統範疇內，參加者有自我的傳統理解與詮釋，因此，各隊顯得節目內容極其多樣，也帶來不少新傳統注入在地的可能性。當然，每隊重點不一，有的仍有播放音樂，然後配合跳舞，較年輕之團隊較多採用之，或許是傳統吟唱接觸不多因此稍有生疏。有的青壯年為主的隊伍，創意加持，俏皮部分亦很凸顯，強調著傳統融合當代的理念。服裝整套與輕鬆上陣各有特色，改良短裙和長長掩身著裝，也開放自由選擇。領唱人與和唱者之間的聲量搭配是一項挑戰，各隊掌握情況不一，惟大致上傳統領唱和搭唱的模式，代代相沿至今，令人印象深刻。最終，還是有一個分數排序的結果，閉幕式時刻，各個獎項頒發，完成了一次最具傳統之都市原民部落傳統維護與鼓勵的「大家一起來」活動（圖2、圖3、圖4、圖5、圖6）。其實，既是大家一起來，那麼，想像中的傳統嚴肅屬性，就緩和了許多。

  

圖2　競賽隊伍演出之一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圖3　競賽隊伍演出之二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圖4　競賽隊伍演出之三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圖5　競賽隊伍演出之四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圖6　各個年齡階層與各個參賽隊伍集合等待名次宣布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傳統是什麼？或許多數人不易系統地陳述它的定義，然而，此一詞彙的被朗朗上口，卻有如是大家共享的一份「天然知識」。此一天然知識來自於對於祖輩綿延迄今的一種溫馨想像，無論如何，就是有某種軟性知識存在，而它就叫做傳統。至於存在何處，可能遠方，也可以近在眼前或與己黏身。那不甚重要，人人只在乎堅持使它不能於意識裡消逝。瑞興的豐年祭很熱鬧，也非常莊嚴，更是歡笑與古風的堅持一起呼吸共榮。不是傳統樂舞競賽的時刻，反而唱跳內容處處見到古調吟歌，一曲接一曲，或者單曲唱不止，著實印證了族人自身黏著在傳統主體的事實（圖7、圖8）。

  

圖7　非傳統樂舞競賽時刻的綿延傳統之一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圖8　非傳統樂舞競賽時刻的綿延傳統之二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3/8/27）

  

  特別挪出一段時間舉辦傳統樂舞競賽，並非表示比賽時段之外的其他出場，都已不是傳統。倘若非比賽時間的出演都是非傳統，那，比賽的安排就是一種無力的緬懷或無助的感傷了。但是，瑞興模式不是如此。相反地，非競賽時間很傳統，競賽的安排，更現對傳統的深度執著。浸淫在祖輩傳承之文化氣氛中，參賽各隊總會勇敢地冒出自我創造新傳統的意圖，舊的加上新的，正是當今見到的世代連結力道。它們在競賽過程中相互磨合，也說服了裁判選擇不被制式纏住，從而解放自我，帶著同等笑容的模樣，極力肯定大家引人敬重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