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洪坤 Alak Akatuang

西拉雅族跨地部落聯盟召集人

  

  以臺南、高雄為傳統與遷徙居住領域的西拉雅族，是臺灣原住民族最早遭遇外來殖民政權壓迫的民族，也常被文獻記載「漢化」甚深的族群，喪失其固有文化。近年來西拉雅族人為擺脫這種汙名，努力復振文化，試著從文獻、耆老口述中，建立起族群文化邊界，而衣飾文化也是近年來西拉雅族人及人類學界試著要去研究、復振的一項「物質文化」。人類學的研究常常將服飾視為富有社會文化特性的重要表現方式，可以解讀或詮釋不同層面的社會文化訊息（胡家瑜 2014：16）；民族服飾更是一個族群外顯的文化符碼，維繫著族群的歷史記憶、族群認同與族群差異，獨特的衣飾文化，投射出族群互動與族群認同下的歷史痕跡，所以對於正走向族群復興與復名的西拉雅族來說，衣飾文化的研究重要性，不言可喻。本篇文章指涉的「西拉雅族」族服，是臺南、高雄地區的新港社、蕭壠社、麻豆社、目加溜灣社及大目降社的祖先所留下來的衣物，與學術上分類所稱的西拉雅族：上述五個社的西拉雅本族、馬卡道亞族、大武壠亞族有所不同，以當代族群自我認同區辨為依據來做描述。

  大家對於西拉雅族的早期服飾印象大都來自於19世紀末英國攝影家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拜訪臺南左鎮、高雄木柵、荖濃所拍攝的一系列當地原住民穿著打扮的黑白照片，但這些影像中西拉雅人穿著的是樸實無華的「居家服」，而且也看不出衣物的色彩，但後來筆者在臺南左鎮化石館、拔馬文物館、日本天理參考館、大英博物館以及族人家中所收藏的族服物件中，發現西拉雅人早期的族服物件上普遍有精美細緻、色彩鮮艷的十字繡、平針繡等裝飾，而且有其獨特的動植物繡紋（如：雉雞、狗、醋醬草葉），以及其他原住民族共有的幾何線條繡紋（如：八瓣花、菱形增殖花紋、卍字紋、山形紋），物件包含：頭巾、短斜襟上衣、披肩、腰帶、腰裙、大襠褲、新娘服的斜襟上衣、片裙、劍帶以及攜物袋（檳榔袋、煙草袋），上述的上衣形制、繡花更與清代文獻所紀錄的相近。完成於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諸羅縣志》〈風俗志〉篇提到西拉雅四大社服飾的樣式及色澤：

  

衣短及臍，名籠仔；布二幅縫其半於背左右及腋而止，餘尺許垂肩及臂，無袖，披其襟，婦女則前加以結，色尚白；或織茜毛紅紋於領（茜，染絳之草）、或緣以他色，約五寸許，西螺以北色尚青。沈文開「雜記」：『土番初以鹿皮為衣，夏月結麻枲縷縷掛於下體；後乃漸易幅布，或以達戈紋為之』。數年來，新港、蕭壠、麻豆、目加溜灣諸番衣褲，半如漢人；冬裝棉，哆囉嘓、諸羅山亦有倣效者。（周鍾瑄 1962[1717]：156）

  

  另外，黃叔璥《臺海使槎錄》中的〈番俗六考〉也提到：

  

北路諸羅番一：新港、目加溜灣（一名灣里）、蕭壠、麻豆、卓猴衣黑白不等，俱短至臍，名籠仔。用布二幅，縫其半於背，左右及腋而止；餘尺許垂肩及臂，無袖，披其襟，衣長至足者，名𧜞。暑則圍二幅半烏布，寒則披𧜞。近亦有倣漢人衣褌者。番婦衣短至腰，或織茜毛於領，或緣以他色。腰下圍幅布，旁無襞積為桶裙。膝以下用烏布十餘重，堅束其腓至踝。（黃叔璥 1996[1722]：96）

  

  從文獻及目前各處收藏的西拉雅族服物件，我們可以歸納出19-20世紀西拉雅族服上衣以白色為主、黑色及藏青色、紅色為輔；形式上上身衣服為斜襟側綁帶、下身男女生已穿漢人大襠褲，但是女生還是會穿傳統片裙；男女生普遍包頭巾、綁腰帶。這些族服物件上繡有漂亮圖紋的，大都是在重要節慶日子才會穿戴出來。

  由於西拉雅族人脫離所謂民族特色的族服自1940年代迄今已經80多年，早不穿這些衣飾，族服上的繡紋、型式、配件意涵，都已經消失在記憶中，所以在研究西拉雅族服本體的文化內涵難以解讀詮釋，再加上博物館衣飾物件採集地的不清楚，來源背景大都模糊的情況下，也會面臨研究上的限制。還有，文化是跟隨著人群的流動、互動而產生變化，如果我們不去細究背後的歷史因素，很容易陷入錯誤的判斷，西拉雅族這一批衣飾物件所呈現的樣貌也是如此，西拉雅族自從鄭成功率領軍民來臺，1662年起因傳統生活領域的土地被侵占而不斷的遷徙，與漢人、周邊族群（大武壠族、馬卡道族、鄒族）互動頻繁，物質文化經過族群的婚姻、貿易、交換、學習，多多少少隱藏著他族的色彩而不知，這也是研究西拉雅服飾會碰上的另一種限制。撇開這些限制，努力穿回祖先的服飾，是身為原住民的具體認同行動，更是展現族群邊界的重要指標。

  

圖1　湯姆生拍攝之西拉雅族女性穿著

（圖片來源：游永福 2019：107）

  

圖2　湯姆生拍攝之西拉雅族男性上身穿著

（圖片來源：游永福 2019：115）

  

圖3　藏於大英博物館之斜襟短上衣

（圖片來源：胡家瑜、歐尼基 2018：111）

  

圖4　藏於大英博物館之腰裙

（圖片來源：胡家瑜、歐尼基 2018：112）

  

圖5　藏於大英博物館之繡花腰帶

（圖片來源：胡家瑜、歐尼基 2018：115）

  

圖6　藏於大英博物館之繡花小菸草袋

（圖片來源：胡家瑜、歐尼基 2018：158）

  

圖7　藏於左鎮拔馬文物館之新娘服上衣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8　藏於左鎮拔馬文物館之新娘服片裙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9　藏於左鎮拔馬文物館之新娘服劍帶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10　藏於左鎮拔馬文物館之繡花腰帶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11　藏於左鎮拔馬文物館之繡花頭巾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12　藏於左鎮拔馬文物館之繡花披肩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13　藏於左鎮化石館之20世紀初期新娘服上衣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7/4/7）

  

圖14　藏於日本天理參考館之檳榔袋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13/11/12）

  

圖15　藏於西拉雅族人家中的局部繡片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20/5/17）

  

圖16　複製之西拉雅族女性服飾

（圖片來源：段洪坤攝，2022/11/12）

  

引用書目

周鍾瑄

1962[1716]《諸羅縣志》。臺灣文獻叢刊第141種。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

胡家瑜、歐尼基

2018　《他者視線下的地方美感：大英博物館藏臺灣文物》。臺北：臺大出版中心。

胡家瑜

2014　《針線下的繽紛：大武壠平埔衣飾與刺繡藏品圖錄》。高雄：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

黃叔璥

1996[1722]《臺海使槎錄》。南投：臺灣省文獻會。

游永福

2019　《尋找湯姆生：1871年臺灣文化遺產大發現》。新北：遠足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