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玫

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副教授

  

  「2022台灣美術雙年展：問世間，情不為何物」甫於2022年11月5日至2023年3月5日在臺中的國立臺灣美術館進行展覽，該展以四大主題─現代技術的生態：畸零地作為隱喻；宇宙的再編織：當代原民現身；身體作為戰場：歷史的規訓；情為何物：泛靈論的復返─邀請藝術家參展，此次有多位原住民或與原住民合作創作的作者參與，例如泰雅族的染織藝術家尤瑪．達陸、陳彥斌Fangas Nayaw、瓦歷斯．拉拜（吳鼎武）、蒂摩爾古薪舞集、東冬．侯溫與合作藝術家、陳建北、王秀茹等等，而阿美族木雕家希巨．蘇飛此次提供的參展作品為「大地之母」（圖1）與「高砂的翅膀」系列創作。

  

圖1　「大地之母」，大地之母系列的第一件作品，為希巨．蘇飛在高苑科大駐村之時以楠木製作，此次參加國美館的作品為2022年創作的第二件系列作品，木雕作品的材質運用為樟木，作品尺寸直徑45cm×高205cm。

（圖片來源：羅素玫攝，2023/3/4）

  

  「大地之母」刻劃了母親的意象，以雙手托起獻上給青年階級戰士的羽冠，來象徵為因戰爭而無法完成成年禮的年輕人加冠的儀式。該作品與另一個構件「隨著煙霧回家」（圖2）共同組合，版雕的下層雕刻出阿美族的豐年祭歌舞，結合上層的煙霧造型，代表著地上的人跟隨著象徵儀式期間瀰漫的煙霧與祖靈進行交流。藝術家於兩件作品之下設置了珊瑚石、麥飯石與顏色鮮豔的浮球，以象徵參加南太平洋戰爭未歸的高砂義勇軍的靈魂飄洋過海，與靈魂在去返之間的不定與游移。作品的主要寓意呈現了這還未能來得及參加成年禮（malakapah）就消失的一整個年齡組織，由阿美族代表土地的女性和賦予青年羽冠服飾的母親的身分來為青年戴上羽毛頭冠，也讓祂們得以完成那未能完成的，作為部落青年階級的重要身分，藝術家以此件作品來紀念都蘭部落曾經因為殖民與戰爭而無奈消失的一個年齡階級。除了前述這組作品之外，另外還有「上崗嶺」（圖3）、「翅膀帶我回家 2017」（圖4）、「等待」（圖5）等共10件作品。國美館展覽室並同步放映由蔡政良導演的「高砂的翅膀」（2016）紀錄片，希巨．蘇飛參與該片拍攝，與團隊前往巴布亞新幾內亞現場為高砂義勇軍立碑。

  

圖2　「隨著煙霧回家」，與「大地之母」共同構件的版雕作品，亦可單獨成為一件獨立作品展示。作品尺寸長40cm×寬9cm×高250cm。

（圖片來源：羅素玫攝，2023/3/4）

  

圖3 「上崗嶺」。牛樟，長27cm×寬40cm×高107cm。

（圖片來源：羅素玫攝，2022/6/10）

  

圖4 「翅膀帶我回家 2017」。臺灣樟木，長45cm×寬55cm×高135cm。

（圖片來源：羅素玫攝，2023/3/4）

  

圖5 「等待」。楠木，長55cm×寬43cm×高102cm。

（圖片來源：羅素玫攝，2023/3/4）

  

  希巨．蘇飛自2006年開始進行「高砂的翅膀」系列的作品創作，嘗試為日本時期被國家徵兵的原住民老兵靈魂，刻一條回鄉的路。此一系列作品來自與紀錄片導演湯湘竹合作拍攝「路有多長」過程中，與導演去了中國好幾個地點作訪談，而就在徐州戰役紀念公園時，現場有一整排的軍人公墓，一路走到最後有個無名塚就在那裡，當時他就有種莫名的激動，讓他反思到底要怎麼去傳達這些因戰爭而犧牲者的歷史？

  在進行多位臺籍老兵密集訪談及拍攝之後，接連他也關注到高砂義勇軍的問題。希巨．蘇飛提及臺籍老兵被徵兵是亂七八糟隨便被抓，代表了一種戰亂時代的荒謬悲哀；然而高砂義勇軍卻是日本殖民政府以國族號召，莊嚴地將自願從軍的原住民送上戰場，同時，在戰爭結束之後從軍者是光榮地回來的，而且在部落中還能繼續生活，也是非常有自信，被尊重的對象。希巨．蘇飛回想起當時的耆老回憶起從軍的過程，出發之時是由部落道路兩旁夾道歡送的，與臺籍老兵的處境是極大的反差，然而日本才是臺灣的殖民國不是嗎？而另外，希巨．蘇飛的個人家族中的叔公廖清志是臺籍老兵，2000年前從中國返鄉回到都蘭部落，叔公明明是阿美族卻講了一口標準的北京話，在自己的故鄉也成了異鄉之人，這些格格不入與困頓，是時代與國家所造成的，部落所遭遇的衝突狀態，是與國家與世界的歷史緊密相連的。希巨．蘇菲提到，在前述影片拍攝與田野調查的過程中，他個人感受非常強烈，覺得這麼重要的歷史不能只停留在這裡，因此回到部落後便開始以他個人擅長的木雕進行創作，在很短的時間內密集地雕刻出「高砂的翅膀」系列的第一批作品。

  翅膀的意象來自《翅膀帶我回家》這一首歌謠，是希巨．蘇菲在訪問都蘭部落潘清文與沈太木兩位老頭目之時學習的，「朋友，請幫我帶一雙翅膀來讓我回家，我的朋友……」這是阿美族部落流傳的一首歌，也是讓靈魂乘著翅膀回家的傳說。內容描繪成為義勇軍的老人亡靈在戰場的心情，告訴後代帶著翅膀、煙斗和橋來帶他們的靈魂回家。作為藝術家，希巨．蘇飛運用自己最擅長的具象的媒材，將原住民歷經殖民與戰爭傷痛的歷史敘事轉換成了藝術創作，讓這些大社會已遺忘的族人的生命故事被帶到更多地方讓更多的人知道。希巨．蘇飛的創作經常像這樣從部落集體與個人生命經驗的反思出發，發揮一種見微知著的作用，他的藝術作品往往能夠以部落生活作為主體，逐步進行面向大歷史與大社會提出屬於他個人獨特的創作觀點。此次參展作品，以當代原民現身及從原住民與國家／世界的戰爭歷史與泛靈的復返的視角，呼應此次展覽的主題，同時也是以「大地之母」這件作品，以阿美族文化之中的母親意象傳達出對於因戰逝去的世代的生命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