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世忠

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兼任教授

  

作者：卜袞．伊斯瑪哈單．伊斯立端／Bukun Ismahasan Islituan

出版社：魚籃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10月28日

ISBN：978-986-92867-5-6

  

  

  去年本書新書發表會，筆者前往參加，也答應作者Bukun Ismahasan Islituan（卜袞）翌年春天在自己擔任總編輯的《原住民族文獻》刊出書評。無料，各期稿擠，不得不往後延，直到今日，一年四期的最後一期躍臨眼前，突然驚嚇，非寫不可了。問題是，真的是稿擠理由拖宕嗎？非也！主因是，他這詩集，對筆者而言，難度高聳，不會寫，就給他藉故拖著。近日，正傷腦筋於此事，友人問到，「你非詩人，又如何評論詩作？」轟天一問，不輸陣毅然意識抬頭，於是，下達決心非完事不可，萬不讓三十年老友Bukun笑在一旁。

  全書一共48詩文，華文與布農語文搭配，一邊欣賞文采，對於筆者這類學了一年布農語的新手來說，真是樂透，免費的進階閱讀，縱使他是郡群，而我丹群，語彙小異。徬徨了多日後，就在不是詩人，竟敢斗膽挑戰詩評的壓力下，突發奇想，決定來個書中到底能尋覓出多少文化要素的總搜索外加統計策略（圖1、圖2）。這是人類學古老慣習手法，看看各概念詞語或關鍵字彙分別有多高量比出現，然後依證據說話，最後斷定詩冊被解剖後之結果。

  

圖1　統計文化要素之一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2/9/16）

  

圖2　統計文化要素之二

（圖片來源：謝世忠攝，2022/9/16）

  

  書名有山棕、月影、太陽、以及迴旋等四個主題。文如其名，果不然，經統計結果，48文共出現太陽／太陽哥哥／陽光／日神／朝陽等29次，以及月神／月亮／月光等25回，分占冠亞軍。足見，對於作者而言，或說，在整個布農族文化世界裡（每篇均有布農語解說以及該族專詞說明，足見這本書係專論布農族之作），日與月的舉足輕重。月之所以重要，主要係它原本也是日，只是被人射下才轉為月。書名是月影，惟，文內的月不止僅為影，它活力十足，握有人類生機的鑰匙。

  前頭先講日月，因為太重要。現在再回到總統計。全書於筆者的主觀分類下，共得241項，日月是最高2項。另一可與其並駕齊驅者，就是天／天神／天空／天上的22次。日月天好似三分個體，卻具備著大家同一的潛力。換句話說，族人非常需要它們或三合一的它，來解釋或解決難題，Bukun筆法分別散出，四處望見日月天的偉大與今日的趨近漠然。它或它們關顧的就是排名第四的人類／人，有21票。緊隨著者，有各得17次出現的眼淚／淚水／淚滴／哭，以及獵人／獵槍／槍／獵場／陷阱／夾獸器／狩獵。為何說日月天的當下漠然？因為人的淚水多了，浩瀚大神照顧不了子民，於是打獵相關者，也紛紛褪色，而它當然是淚滴不止住的道理源頭。

  鳥類與蛇類是接著的二大高頻率現身動物。鳥／巴特鳥／嘟嘟鳥／黑麻雀鳥／憂鬱鳥／憂悒鳥／鳥雀／鳳頭蒼鷹／繡眼畫眉鳥，以及青竹絲／赤尾青竹絲／蛇／錦蛇／大蛇／巨蛇／百步蛇等各得15。一飛天在望，一爬蟲神秘，就與布農人天天交關生活，詩人也必須給予高階位置，訴說其與禁忌、狩獵、預言、寓話、共生等等的故事。

  14至11回紀錄者有屋／石屋／屋頂／屋簷／家園／石牆／石頭砌的牆／牆／門、山／山頭／高山／山脈、兒子／小孩／嬰兒／孤兒、鬼／大耳鬼／長髮鬼／惡魔、星星／星辰、土地／大地／田地、森林、以及夢境／夢／惡夢等。惟若把屋、山、地、林等四範疇加總歸一，那可是一大凸顯，它代表住居在土地上的經驗，對於生存的要件來說，當然非常關鍵。而鬼類和小孩的對望，當係反映出成長的安全順暢難題，至於星星與夢裡，不是幻麗想像就是悲情又至，畢竟，一醒來，眼裡山河早已破碎。

  出現10次至5次的眾多文化要素中，有幾項特別引人注意，包括：酒神／酒／酒瓶、眼睛／右眼、大海／海邊／海洋／海上／浪花／海浪、心／心坎兒／心靈、生物、黑夜／夜裡／黑暗、懸崖／山崖／烏紗崖、血、露水、菅芒草／菅芒草法器／菅芒花、螢火蟲、以及瀑布漩渦／漩渦／迴盪／太陽迴旋等。酒力和眼力是正比還是反比？作者文中有所領悟，畢竟，面臨崖邊，心力常常是暗黑的狀態，而蟲光與露珠縱然帶來微微希望，卻也比不上瀑浪洶湧，連法器也莫法度。只是，一個疑點。布農高山，不知海洋，卻見海的意象詩裡多處呈現，那是新時代地球劇烈變動的諷刺，還是人已然離鄉，不知外物入侵踏戶多時了？

  其他獲票較少之項次有人有物有風有聲有生有獸有植有歌有笑有靈有米有錢有糧等等，它們也有其詩作地位，畢竟，詩人偶有看中之。它們在整體布農文化敘說情境裡亦不可或缺，否則若只是天天望日看月祈天，或者同情與鳥蛇為伍之獵者的淚光，或者任由家屋鬼夢現山林，或者但見孩童安全失守，那，文化的內涵必有欠缺。至少，貓頭鷹、彩虹、梅花鹿、白腹老鼠、大螃蟹、黃螞蟻、祈禱小米豐收曲、頌功宴、菸斗、穿山甲、會放屁的人、沒有睪丸的人等等，加入說法，彩色樣貌立現，動態感也能十足。

  讀這本詩集，最大震撼即是山棕。山棕是臺灣山地原生種，但，似乎亟待廣泛復育。現在，它是書的領頭題目，甚至位居最高票之日月前面。為何？不知也！要知道，241項書中文化要素裡，是找不著山棕的。也就是說，讀遍全書，未見該植物的特定存在。那麼，理由呢？是抗議？是無聲？是忽略？是空靈？人家至少迴旋還有個5、6回，我們知道它可能源起於瀑布水流的漩渦。詩人會給回答，大家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