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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福爾摩沙人到南島民族:臺灣「向南島連結」之現象分析 本期專題 53 2022/11

文/陳玉苹

陳玉苹

逢甲大學文化與社會創新碩士學位學程助理教授

  

I. 前言

  

  臺灣自清朝時期漢人移墾後,原住民首度在早期漢人的遊記中出現;接著荷治時期,荷蘭人留下了民族誌與語言紀錄;到了日治時期,日本殖民政府透過人類學者的調查,將原住民區分為高山族、平埔族;而後國民黨政府沿用了相同的分類方式來擬定相關政策,將原住民身分分為山地原住民與平地原住民。這樣的分類體系,一直到解嚴之後,才開始有鬆動的契機。2而在1980年代中期,開始有許多科學上的證據說明臺灣可能是南島語族擴散的出發地點,例如臺灣原住民族的語言保有許多古老的發音方式,語言學者Robert Blust將南島語分為臺灣以及臺灣以外的馬來-波里尼西亞語(Blust 1996),表示臺灣應居於遷移路徑上很早期的居地。考古學者Peter Bellwood也從物質文化遺留提出臺灣作為南島語族擴散的起點的假說,是謂「出臺灣說」(Out of Taiwan),重新定位臺灣原住民族在世界南島語族中的位置(Bellwood 1985, 1991; Bellwood et al. 2011)。這些學術研究的成果給臺灣社會大眾一個不同於以往認識原住民的視角,並在社會上產生了漣漪效應。一方面開始影響其他學術研究的方向,例如後來以植物(構樹、小米)作為推論南島語族遷移的證據之研究對象。另一方面,臺灣原住民族透過「南島語族」重新定位,成為與國際連結的重要紐帶,原住民族委員會也開始由上而下的推動以「南島」為名的各種文化政策與活動。例如1999年開始,由中央補助臺東縣政府舉辦兩年一度的「臺東南島文化節」,一直持續到2016年。2000年臺灣首度政黨輪替,民進黨執政後於2003年推出「新十大建設案」,其中文化硬體建設的部分包含了「南島文化園區」,由位在臺東的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進行規劃(但因經費移用海棠及龍王颱風賑災影響而於2006年中止計畫)(林志興 2012:74)。其他縣市政府也紛紛舉辦相關的文化活動,例如高雄市在2007前後開始舉辦「南島文化博覽會」,一直延續至今;今年2022年高雄燈會的主題即為「南島之眼」。此外,高雄美術館約莫在2007左右便開始關注國際南島的藝術,並在2021年推出《泛.南.島藝術祭》,邀請國際南島藝術家的作品參展。新北市也在2020年開始舉辦「新北南島文化節」。甚至臺東市跟高雄市都曾經提出「世界南島首都」的想像。

  原本作為語言學術語的南島語族(Austronesian),因為「出臺灣說」在臺灣社會內部產生了漣漪效應,轉譯成為「南島原鄉論」,而原住民菁英與政府都看到了「向南島連結」的多種可能性。因此在2008年由原住民族委員會在邦交國帛琉成立了南島民族論壇(Austronesian Forum),將「南島語族」轉變成為「南島民族」,強調以南島語族為主要依歸之新的群體認同3,並以此作為與其他南島語族/非南島語族國家進行連結的平臺。這樣的轉變是否意味著臺灣原住民在臺灣政治框架下的受挫,進而在意識形態上透過血緣、文化上的連帶朝向與太平洋的南島語族之連結,試圖透過新的連帶來抵抗在政治現實上難以去殖民的現況,並形成新的認同之可能?而臺灣政府長期在國際外交受挫的狀況下,又如何與原住民菁英一起共構「向南島連結」的行動?本文試圖整理南島語族的論述框架在臺灣的發展脈絡,並討論當代「向南島連結」的現象。

  

II. 從「福島」到「南島」:臺灣原住民族的「被分類」體系

  

  臺灣自荷治時期開始,才有文獻紀錄臺灣島上居民的生活習俗。換言之,荷治時期代表著臺灣正式進入了歷史時期,意味著我們對於當時臺灣島上居民的認知,最早僅能追溯到荷蘭時期的紀錄。陳其南先生在〈臺灣「南島問題」的探索:臺灣原住民研究的一些回顧〉一文中,將臺灣原住民族被認識的歷史過程與框架做了詳細的釐清。他爬梳出荷治時期主要的幾份檔案。第一是《熱蘭遮城日誌》(1628)。荷蘭東印度公司(VOC)在今日的臺南安平區設置熱蘭遮城商館,並從1641年起每年召開地方會議,參與的村社名都保留在《熱蘭遮城日誌》中,從北到南之平原地區的南島語族,也就是清代稱為熟番或平埔族,都已在荷蘭人的掌握之中(陳其南 2014:149)。第二份早期的紀錄是由牧師甘治士(George Candidus)在1628年所寫〈福島描述〉,描寫的對象可能包含了蕭壟、新港、麻豆、目加溜灣、大目降等村社(引自陳其南 2014:150)。在這些早期歐洲人紀錄的臺灣,提到當地「馬來語與漢語等的混合」的現象(引自陳其南 2014:149)。當時西方人對於臺灣的認識,是根據個別的社之現象來做認識與描述。例如當時甘治士所描寫的福爾摩沙,是以西拉雅族作為主要描寫的對象。第三份紀錄,是當時荷蘭時期來台的牧師所編撰的福島語(主要為西拉雅語)和荷蘭語雙語對照的聖經和教義等書,因此當時對荷蘭牧師而言,臺灣人的語言(福島語)跟馬來語是很相似的。陳其南先生的文章中提到,十九世紀初,德國文法學家Johann Christoph Adelung(1806)分析當時出版的雙語主禱文,發現福爾摩沙語跟馬來語之間密切相關。接下來的語言學者根據語料的分析發表數篇討論福爾摩沙語在馬來語體系中的地位,德國語言學家Hans von der Gabelentz在1859年寫了〈福爾摩沙語及其在馬來語系中的地位〉,以西拉雅語和虎尾壟語作為分析,確認兩種福爾摩沙語都是洪堡德分類系統中的大馬來語分支。陳其南先生也寫到,荷蘭東印度公司對很多歐洲人而言是他們初次接觸世界的管道,在其中對於臺灣的認識,也主要透過這個管道獲得第一手的資訊,即便有很多可能是誇大或虛構的部分。

  接下來對於臺灣的描述由荷蘭語轉向了中文文獻。當鄭成功趕走荷蘭人後,1683年清朝正式領有臺灣。此時期有朱仕玠的《小琉球漫誌》(1735)、黃叔璥《番俗六考》(1736),對臺灣的原住民的描述跟區分與荷蘭時期的類似,但是有更多細膩的描述。接下來十九世紀下半葉,中國開港後陸續有西方人來到臺灣從事各種工作,有些西方人基於業餘的對於博物學和人種學的愛好,也留下了一些紀錄。例如被派駐廈門和臺灣擔任領事的英國人史溫侯(Robert Swinhoe)、在南部傳教的Hugh Ritchie、James Maxwell(馬雅各)、Campbell William(甘為霖)、在北部的加拿大人George Leslie Mackay(馬偕)等等。他們對於臺灣的觀察僅止於印象式描述,但是對於臺灣的各族的族名在一些資料中已經呈現,如Guerin提到泰雅(Tayal)和鄒(Tsou)(1868),Taylor(1884-5, 1889)的卑南(Pilam)、阿美(Amias)和排灣(Paiwan)等五個族名。這些語料引起學者的興趣,在1874-5年間,Taintor開始將臺灣族群界定為馬來波里尼西亞群,或簡稱馬來系(引自陳其南 2014:165-167)。陳其南先生爬梳了這些發展後,他認為南島、馬來或波里尼西亞等用語本身就有地點中心性的意涵,以此作為包含臺灣在內的語系或族群統稱,臺灣當然是處在邊緣的位置。雖然十八世紀初臺灣開始出現在重要航海旅行記中,但在十九世紀剛興起的人類學知識中卻是缺席的(陳其南 2014:168)。

  接著陳其南先生回顧了考古學上對於南島語族的推論,提出了早期受到十八世紀以來語言學與民族學理論發展影響而形成的「南來說」,以日治時期的學者為主,如鳥居龍藏、田代安定。而在日治末期則興起「北來說」,支持北來說的多為史前考古學者,如國分直一、金關丈夫等以器物類型的類源分析,指出臺灣的考古遺物與北方要素的相似性。在戰後,這個「大陸來源說」受到了學術界的重視,並強化發展為中原文化中心論,由張光直先生承繼下來並發展出華南文化史前圖像,討論華北華南史前文化的關係。但後來張光直先生所提到的龍山形成期跟臺灣的關係,在後續就中止了,因為跟臺灣考古遺址中出現的物質遺留以及鄰近南島語族相似的物質遺留無法對應,張光直先生也在後來回顧這段歷程時說:「我這中原核心區的偏見是從哪來的?我不得不把矛頭指向傳統的民族主義史學」(張光直 2010:170-177;陳其南 2014)。謝世忠先生針對臺灣的考古學發展中對於「南島語族」的論述進行回顧,也提出跟陳其南先生一致的看法,他認為當時考古學的學說發展受到中原文化中心論的影響而主導了研究的方向。謝世忠先生質疑,在臺灣發現的考古遺址為何很少跟現生的族群進行比對,卻只往中國的起源上去進行類比與推論?甚至也少與東邊的太平洋地區的研究進行比較研究?他指出僅有少數學者試著將臺灣史前史與南島語族進行連結並進行較明確的推論,如李光周先生以當代阿美族的製陶方式來解釋鵝鑾鼻遺址出土的文物(李光周 1983),以及劉益昌先生所進行的山地考古(舊社考古)(引自謝世忠 2021)。從以上的研究回顧,反映出學術的論述觀點實際上深受當時政治與社會氛圍的影響。

  除了臺灣特別關注「南島語族」作為一個研究與認知的範疇之外,目前在大洋洲南島語族的研究領域,多數還是從區域性的特性來做為研究的切入點,例如美拉尼西亞、波里尼西亞社會在文化或歷史上的特性;或者直接從議題來進行探討,例如交換、性別等議題如何反應在不同的社會文化中。除了臺灣以外,將南島語族視為分析範疇的社會人類學研究,是以澳洲國立大學James Fox為主要推動的學者。他自1992年開編撰了以南島語族(Austronesian)為分析範疇的叢書,包括1992《西南島語族的傳統農耕遺產》(The Heritage of Traditional Agriculture Among the Western Austronesians)、1993《南島語族的家:家屋內生活設計之視角》(Inside Austronesian Houses: Perspectives on Domestic Designs for Living)、1995《南島語族:歷史與比較的觀點》(The Austronesians: Historical and Comparatives Perspectives),以及最後一本1996《起源、祖先與連結:南島語族民族誌》(Origin, Ancestry and Alliance: Explorations in Austronesian Ethnography)。實際上這些著作雖然以南島語族為名,發表的學者對於南島社會的比較與討論,雖然可以指出一些類似的文化特質,但是卻因為每個社會目前發展都受到多重因素的影響,所呈現出來的差異性可能更大於相似性。但是這一系列叢書仍提供一些重要的分析概念,例如起源叢(origin complex),先佔原則(precedence),路徑與根源、屋社會(house society)等,在不同南島語族社會中都有顯著的同構現象。但是若探討臺灣與大洋洲南島語族的關係,從社會制度面、地緣民族學、共時性的社會邏輯等的探討,都難有可以定論的學說(陳其南 2014:191)。

  對於南島起源的研究興趣,從考古學民族學以及語言學領域出發,隨著南島原鄉論受到重視,也影響著臺灣學者的研究方向。在2015年於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刊出的一篇由臺灣的學者張至善、劉筱蕾、鍾國芳等人發表 “A Holistic Picture of Austronesian Migrations Revealed by Phylogeography of Pacific Paper Mulberry”(Chang et al. 2015;張至善 2020),說明大洋洲的構樹透過基因定序的研究證明是由臺灣傳播出去的,更佐證了考古與語言學上的說法。這個臺灣的研究團隊自2008年起開始透過田野調查與文獻研究發現,構樹在大洋洲多為人工栽培,且幾乎沒有採到雄株,因此構樹難以進行有性生殖。又透過基因定序,發現這些大洋洲構樹與臺灣構樹吻合,而排除了構樹的祖先來自中國大陸或中南半島的可能。從構樹的分析可能間接的支持了從考古學和語言學上的「出臺灣說」,而在臺灣引起另一波話題。從植物的傳播來推測人群的遷移實際上有很多不確定因素的影響,研究者劉筱蕾本身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她指出文化的傳播相對於人的傳播,更難追蹤。人只是文化的載體,文化的傳播不一定是跟著人,所以以此來推論南島語族的遷徙可能不是他們可以做的。再者,科學的假設跟方法設計很有可能會被推翻。如果目前的研究跟南島「民族」掛上關係,可能會有點危險(劉筱蕾 2015)。

  接下來,受到相同研究問題的影響,中研院植微所邢禹依特聘研究員研究山地陸稻的基因,破解了臺灣蓬萊米一年二穫之謎。原本研究團隊想知道從日治時期引入臺灣的梗稻,經過何種改良才能克服日本梗稻對光敏感的特性,而可以一年兩穫導致產量大增。他們針對台中65號這個品種進行基因的研究,發現這些培育的稻米受到臺灣原生種陸稻的花粉混雜。邢禹依分析南科文化遺址挖掘到的稻米化石,大約五千年前臺灣史前的原住民即以旱作的方式種稻。他們先用分子標記技術檢測山地陸稻的品種,發現大部分都是經過「馴化」的稉稻。再進一步比對基因序列發現,臺灣陸稻的序列都跟亞洲地區的稉稻、秈稻一致,說明這些陸稻不是在臺灣獨立馴化而是從亞洲其他地區來的。他們又鑑定了南科文化遺址的碳化種子,發現除了稻米之外,還有兩種小米,稷和黍,而臺灣原住民族傳統上也有耕種這三種作物,表示原住民祖先可能來自於小米和稻米都有種植的地區。再考量南科出土的骨骸有拔齒的習慣,推論可能南島語族是來自有相同習俗,又同時種有三種作物的長江流域(Sagart et al. 2018)。這篇文章在2018年發表於Rice這份期刊。如同前述,關於小米的傳播以及人群遷移的推論,有太多無法確定的因素影響,糧食作物的傳播與人的遷徙也很難劃上等號,只能做為整體推論中的一個參考資訊。換言之,物的傳播對應於人的遷徙仍屬間接的證據,說服力不如考古學和語言學的研究。

  雖然以上兩種作物都是南島語族社會中重要的作物,前者在大洋洲,特別是波里尼西亞地區是很重要的製作樹皮布的原料,而後者小米則是只有在臺灣原住民族社會中才有種植並且擁有重要地位的作物。這些研究在南島起源問題意識叢的影響下,在官方與民間都引起一些新的社會影響,但是以能符應「出臺灣說」的構樹傳播之研究得到較多的關注。

  

III. 南島原鄉論引發的效應

  

  由出臺灣說轉化成的南島原鄉論假說差不多在2000年前後開始於臺灣社會發酵,民進黨政府一方面秉持多元文化政策的理念,以及著眼於與國際社會連結的可能,也開始推出與「南島」 相關的政策,官方與民間團體開始積極尋找與南島語族相關的連結。1999年開始,原民會補助臺東縣政府每兩年舉辦「南島文化節」,第一屆南島文化節舉辦學術演講,邀請到在南島語族擴散研究領域重要的考古學者Peter Bellwood,以及其他在東南亞領域的學者Peter M. Kedit以及大洋洲領域的學者Nancy Pollocks,以及有大洋洲史學領域之父之稱的Ron Crocombe。同時也邀請大洋洲地區的表演團體來進行晚會演出,對臺灣民眾而言非常耳目一新。後來便固定的每兩年舉辦一次南島文化節,在2001年仍邀請了美拉尼西亞、密克羅尼西亞等表演團體來臺交流。2005又再度開始舉辦學術研討會,以海洋文化為主題,亦邀請了國外團體來進行展演,同時也有市集與展示來呈現在地原民的生活工藝。王俊翰的碩士論文指出,以節慶化的方式舉辦南島文化節,目的在於打造新的國族認同、社會認同,並創造經濟效益。為了凸顯南島文化的主體,在表演團體上有邀請在地與外國團隊,但是因為宣傳之故而強打外國的表演團體,在地團隊卻成了被忽視的一群。此外,南島文化節的定位不明,後來邀請的團體也開始邀請日韓等與南島語族無關的表演團體,成了「國際民族文化」的節慶,最後也流於只是為了觀光衝人氣將原民文化商品化,節慶化的效應也比預期低(王俊翰 2006)。可能也因為如此,原民會也逐步刪減預算。到了2013年因為經費的縮減,轉變為以臺東地區原住民的「工藝之美」為主題,而刪除了跟國外團體的交流,並在2016年舉辦最後一屆後劃下句點。南島文化節在規劃上,是為了當時欲成立之「南島文化園區」之主題公園作為預備。但整體策劃因為是由外來團隊操作而缺少原住民的參與,導致其為了增加觀光人潮而流於活動化,卻沒有留下實質的影響。

  2003年民進黨政府開始推動「新十大建設」,其中委由史前館規劃的南島文化園區,其主題公園之規劃原型是參考波里尼西亞文化中心(Polynesia Cultural Center, PCC)。然而南島文化園區的規劃除了上述的因經費挪用於賑災,也在委外未果後,於2006年教育部下令停辦。盧梅芬回顧整個規劃過程,她認為博物館展示的近代發展,將其視之為一個接觸地帶(contact zone)的想像已經取代以往「再現他者」的功能了。而波里尼西亞文化中心作為參考的原型之一,實際上已經受到許多學者以依賴理論與本真性、奇風異俗的再現等的批評。盧梅芬也指出雖然南島身分政治有其政治策略與目的,但是受制於政府資源,企圖凸顯南島原鄉此國族主義慣用的祖源式建構,以及大陸/海洋二元化分,實際上可能會失去原本提出南島語族的理解概念的價值,包括國際視野、認識其他世界在語言、歷史與文化上的多樣性(盧梅芬 2017:79)。以上從南島文化節與南島文化園區的研究分析中都指出,南島原鄉論作為實際的政策或社會行動上,因背後預設的「祖源建構」的本質論立場而可能導致的僵化的分類與活動流於形式卻無法產生實質意義等問題。

  在2008年後臺灣又歷經了政黨輪替,為了緩解兩岸的緊張關係,此時政府決定「外交休兵」,因此以往「向南島連結」的活動降到最低。直到在2016年民進黨總統蔡英文上臺之後,再度提出了「希望把臺東打造成臺灣銜接太平洋國家的南島文化首都」的願景。臺灣地方政府也針對南島語族與文化提出相關的文化政策或活動,例如高雄與臺東曾以「南島首都」重新定位自己,高雄市近年也推出許多與南島為名的活動,如2021年高雄市舉辦「首屆南島國家祈禱會」,從基督教的感恩節出發,認為作為「南島文化母親」的臺灣,應邀請南島諸國一起來進行祈禱。2022年高雄燈會以「南島之眼」為主題展現多元族群文化。但是這些活動的效應是否會如同以往流於觀光而無實質的效應仍須進一步觀察與分析。

  在這一波「南島」效應中,在藝術交流上有較明確與正面的發展。高雄市立美術館大約在2006年左右開始關注南島相關的藝術連結。在2021年舉辦「泛.南.島」藝術祭,從藝術方面召集南島語族藝術家參展。高雄市立美術館館長李玉玲說明策展理念,「『泛.南.島』是一個新創詞彙,強調非邊界、多元差異、非中心收束,以及海洋性多邊連結的特性。此展的企圖在擴大臺灣文化主體的想像光譜,也借鏡南島語系的連結,拓展臺灣與世界對話的多軌渠徑」(李玉玲 2021)。從藝術家本身從跨島連結的經驗出發,跳脫國族的論述框架,許多作品都很啟發思考,例如用樹皮布做成的和服,象徵藝術家自己父母的結合以及文化融合。林浩立認為該展拆解了以往附加在考古文化的本質性與當代地緣與原民政治的包袱,而賦予了全球南方的多元混雜能量(林浩立 2021)。似乎在藝術交流的活動中,跳脫關於國族主義、主權等的論述框架,而開啟更多邊的對話空間。

  臺灣民間團體對南島連結的想像,在藝術活動領域的交流顯得更為主動。太平洋社群秘書處(Secretariat of Pacific Community, SPC)是太平洋島國的區域組織,他們有感於文化流失的問題,在1972年開始舉辦太平洋藝術節(Festival of Pacific Art),每四年舉辦一次,於各個島國輪流舉辦。2004年在鄰近的帛琉舉辦,因此臺灣原民藝術家也開始組團「非正式」的參與。因為臺灣在地理位置上以及國際位置上並非屬於太平洋區域,因此是以「來賓」的角色參與表演。接下來的幾屆太平洋藝術節,都有臺灣的藝術團隊自行組團、自費參與。

  以臺灣原鄉論而引發的這些交流中,也引起太平洋島國的注意。例如紐西蘭導演Dan Salmon的2006年紀錄片《臺灣製造》(Made in Taiwan),利用基因鑑定追溯毛利人的祖先起源,最後來到臺灣進行拍攝。而臺灣與紐西蘭在2013年簽署台澎金馬個別關稅領域經濟合作協定,其中「原住民合作專章」,使兩國政府透過毛利事務發展部(代表紐西蘭)與原住民族委員會(代表臺灣)更密切的推動文化交流(黃郁倫 2018)。新聞中對於這些「來臺尋根」的毛利學生進行訪談,毛利學生表示「我們自己是誰,我們從哪裡來,這是身為毛利人所知道的事情」。透過文化活動來臺,認識許多文化相信的表兄弟姐妹們,是很棒的經驗,但他們不是來臺尋找祖先的起源。

  總觀之,南島原鄉論引發的社會效應,實際上是由政府制定相關政策,透過資助學術、文化、政治或經濟的交流,並呈現出由原住民菁英結合政府資源來推動向南島連結的相關活動之傾向。由此引發民間團體的交流,零星的出現在藝術、文化領域。但是對其他太平洋島國的人而言,「臺灣作為南島語族原鄉」的論述對他們而言仍然意義不大。多數太平洋島國人表示可以接受,如果科學證據上說了一些事情,他們覺得也很高興知道這個淵源,但沒有其他近一步的期待跟反應。也有太平洋友人質疑,「這樣的論述是希望達到什麼樣的目的?」

  

IV. 太平洋的區域組織的特性與臺灣南島民族論壇的成立

  

  南島語族早期憑藉精湛的海洋知識,駕著獨木舟擴散到整個太平洋地區。經過數千年定居後於當地發展出多元的文化,在十五、十六世紀也共同面臨了殖民擴張對在地文化的衝擊。二次大戰後多數島國逐漸脫離殖民狀態,約莫在1970年前後獨立,成為新興的民族國家。這些太平洋島國在經過了50多年的自主發展,共同面臨了很多政治經濟與文化存續上的議題,透過區域性的組織來相互協力,成立不同的區域合作組織。例如太平洋社群秘書處(Secretariat of Pacific Community, SPC)是整個太平洋島嶼的區域組織,但是密克羅尼西亞、波里尼西亞、美拉尼西亞都有自己的區域性組織。例如密克羅尼西亞首長高峰會(Micronesian Chief Executive Summit, MCES),是區域性的跨政府組織,自2003年起每年舉行會議討論區域內的各種發展與社會議題。而密克羅尼西亞島嶼論壇秘書處(Micronesia Island Forum Secretariat, MIF)則是用來支持MCES的舉辦,也支持有關區域性發展的相關計畫,會員國包括Chuuk State, Guam, Palau, CNMI, Kosrae, Pohnpei, Yap, Marshall, FSM.。此外,南太平洋會議(South Pacific Forum)是在1971年成立,是政府間的組織,關注區域內政治經濟政策。在1999年改名為太平洋島嶼論壇(Pacific Islands Forum),會員國有16個太平洋島國,主旨在維護區域和平安全,社會包容與富足。除了政府間的合作之外,也代表會員國的利益與國際組織合作。1989年開始與對話夥伴啟動每年一次部長等級的會議,「對話夥伴」包括了加拿大、中國、古巴、歐盟、法國、德國、印度、印尼、義大利、日本、韓國、馬來西亞、菲律賓、西班牙、泰國、土耳其、英國和美國等18個國家,是與太平洋有實際利益相關的國家。同樣的,論壇有太平洋島嶼論壇秘書處(Pacific Island Forum Secretary)來組織,並透過太平洋區域組織會議(Council of Regional Organizations of the Pacific, CROP)來協助。

  這些太平洋地區的區域型組織,除了是區域間共同利益而組成跨政府的合作組織之外,也有其他小型根據商業、觀光、漁業等成立的區域組織,甚至區域之間也舉辦運動會,例如Micronesian Game以及Pacific Game。而太平洋地區最大的盛事當然是SPC每四年在不同島國所舉辦的太平洋藝術節。對於這樣的區域組織,臺灣其實因為其國際地位、又身為亞洲國家等因素,很難參與到太平洋地區因為共同利益而組成的區域性組織中。

  從2002至2007年開始,原民會著眼於「向南島連結」的可能性,開始舉辦「南島民族傳統領袖高峰會議」,與南島區域國家構思成立南島民族論壇常設組織。在這些會議名稱中開始出現了「南島民族」的稱呼。民族的稱呼在族群研究中有多樣的意涵與爭辯,在人類學的研究中,民族是一個文化概念而不是血緣概念(謝世忠 1987,2017)。此舉也意味著臺灣透過南島身份政治開始往太平洋尋求建立想像的共同體。於是2008年,原民會在帛琉成立了南島民族族論壇(Austronesian Forum)。雖然英文用的是Austronesian這個在學術上中性的「南島語族」,但是中文上則是選擇了「南島民族」,強調南島語族作為一個集體的認同。但同一年因政黨輪替後外交政策的改變,論壇的運作停擺。事隔十多年後,在2020年又重啟南島民族論壇的運作,並且提出六年計畫,冀望不因政黨輪替而影響計畫的進行。南島民族論壇的總部設立在帛琉,而秘書處設立於臺北。組織章程的分項分別為學術與政策研究、南島語族語言與文化交流、南島區域產業發展、人力資源發展。成立宣言4明顯的是希望透過民間與學術的交流來讓臺灣能進入相關國際組織之中,目前會員國有14國5,其中2019年通過接受貝里斯作為論壇觀察員,其為我國的邦交國但非南島語族,而在2020年經討論後確認,未有邦交關係的新幾內亞成為會員國,也凸顯了該區域組織的組成不受制國家的「主權」或者國家之間的「外交」,雖主張以南島語族為主要的連結依據,卻又不僅於此。因此也引發總部設置之海外地點之在地人的討論跟疑惑。

  太平洋的區域組織,甚或是同一個「國家」內,因為各個島的差異性很大,語言、文化與慣習,都有很大的差距,因此在組成區域聯盟時,還是以個別的島嶼做為會員代表。例如密克羅尼西亞首長高峰會,其組成會員並非以國家為單位,密克羅尼西亞邦聯(Federated State of Micronesia)中的四個組成的大島:Chuuk、Pohnpei、Kosrae和Yap都是高峰會的成員。因為這四個島各自有其不同的語言,平時的政府組織運作與公文往返也需要依賴英文作為溝通媒介,所以在區域性組織中,他們必須代表他們自己的聲音與需求,不可能以國家作為單位來參與。甚至關島在國際地位上屬於美國屬地,當地的南島語族查莫洛人在歷經文化復振後強化自己作為南島語族的認同,因此也都被納入在區域性的組織中成為正式的一員。這些區域組織中的關島,指的是關島的查莫洛代表,而非美國屬地的關島。

  如果「國家」這個單位並非區域性組織內會員資格最重要的判準,臺灣原住民的確沒有理由不能以自己的名義來組成或參與這些區域性組織。但是南島民族論壇的架構雖然屬於非政府組織,但是在運作上仍是政府的資源與幕僚;以「南島民族」的建構為出發點,試圖超越國家的界線而以太平洋南島語族作為連結,但是在組織架構上,卻還是以邦交國作為主要基礎成員國,包含了南島語族與非南島語族,定位不夠明確。組織設立的企圖上,雖以南島語族的連結為核心,但實際上卻呈現出以國家的外交網絡為主要目標。換言之,南島民族論壇的角色可能更接近國際間的斡旋與連結的平臺。

  

V. 從南島語族出發的對外連結新契機?

  

  臺灣原住民族被認知的方式,從荷治時期的福爾摩沙人,到清朝與日治時期的「蕃」,以及到國民政府時期所界定的身份「山地原住民」、「平地原住民」,這些名稱背後所背負的殖民凝視,在名稱的轉換中並沒有得到紓解。在2018年臺灣政府開始推動轉型正義,開始逐步推動實質的解殖民相關政策,包括原住民傳統領域劃設、山林共管,最新的政策則在於推動原住民族知識體系中心的成立,希望能從原住民族認識世界的知識體系來作為教育設計的基礎。諸多政策都已經打開善意之門,但是種種現實上的困難,讓轉型正義與解殖的落實過程如牛步前進。

  針對南島語族遷移路徑之推論的學術研究成果,引發臺灣社會的關注與效應。臺灣原住民族在臺灣的政治框架下長期的受挫,但透過南島語族此新的認識框架,產生了在心裡或者文化政治的寄託,進而發展出南島行動;臺灣政府也因為長期在國際外交上的受挫,而由原住民的「南島連結」中看見了學術文化外交的新契機。兩股力量的激盪之下,形成了向「南島連結」的行動,形成了新的「南島民族」的建構現象。然而,若以「南島語族」的定義而言,實際上也包含了東南亞地區的菲律賓、印尼、馬來西亞等國家,而臺灣的移工也多來自上述三個地區。雖然南島民族論壇在重新啟動運作後,將印尼與菲律賓納入會員國,但是在臺灣內部卻很少聽見以「南島語族」為出發,將這些東南亞移工納入「南島民族」的認同訴求。意即,目前看來「南島民族」論述之建構的重點在於對外的連結,卻非尋求對內的整合。

  筆者原欲討論透過「南島民族」的論述建構是否能夠跳脫臺灣目前政治體制下對於原住民族在主權與其他面向的限制,透過國際連結而在人權、文化權上得到新的增能?答案或許是有可能的。透過與他國的連結與討論,對於反思國內的現況會有一定的參照並刺激思考,進而形成在臺灣內部改革的新行動。但是至於是否能透過南島民族的論述建構形成新的認同?或許答案更偏向否定,或者是有條件的肯定。奠基於南島語族文化與歷史上的差異性,更實際的可能是依據區域性的共同利益來討論如何合作以共利共存;或者應奠基於認知南島語族本身在文化與歷史過程中形成的差異,就是一種更深刻的國際視野的拓展。檢視「南島民族」一詞所反映的興起背景、意識形態以及可能的目標,如何透過南島語族這個學術的研究架構來重新定位與思考臺灣原住民與其他南島語族的連結,並產生有意義的行動,可能我們還需要更多的爭辯和思考。

  

附註

[1]感謝兩位匿名審查人給予寶貴的修改意見,文責由筆者自負。

[2]原住民族在臺灣的政治體制內,雖然歷年來在各個面向都在持續的改進,如在2018年政府跟原住民族道歉後,開始推動轉型正義與此相關的政策,包括推動原住民族傳統領域劃設(2017)、原住民地區資源共同管辦法(2007)、《原住民族傳統智慧創作保護條例》(2015),以及《原住民文化資產處理辦法》(2017)等等,但在實踐的過程中仍有許多需要磨合之處。

[3]在官網上說明該論壇的成立是奠基於「2002年至2007年,中華民國(臺灣)原住民族委員會舉辦『南島民族傳統領袖高峰會議』後,開始與南島區域各個國家地區建立聯繫並且構思成立南島民族論壇常設組織,作為南島區域文化資產保存及永續合作發展的平臺。」2008年與太平洋6國─吉里巴斯共和國、馬紹爾群島共和國、諾魯共和國、帛琉共和國、索羅門群島及吐瓦魯,以及加上菲律賓、紐西蘭、臺灣在帛琉設立南島民族論壇總部。

[4]成立宣言包含六項:「1. 舉辦會議加深南島社群、學術機構與非政府組織之交流合作。2. 舉辦教育與人力資源發展的訓練及能力的建立。3. 加強南島民族之合作交流。4. 互相承諾致力南島民族的發展。5. 促成南島民族社會、文化與經濟的連結及環境的保護與保存。6. 促進南島民族參加亞太地區與國際相關組織。」

[5]創始會員國9國之外,又增加4個會員國,馬來西亞、印尼、夏威夷及關島。而在2020年經討論後確認,未有邦交關係的新幾內亞成為會員國,因此目前會員國包括菲律賓、馬來西亞、印尼、帛琉、關島、索羅門、諾魯、馬紹爾、吉里巴斯、吐瓦魯、紐西蘭、巴紐、夏威夷、臺灣等14國,外加觀察員國貝里斯,為我國邦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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