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振孝

國立歷史博物館副研究員兼典藏組組長

  

  今（2021）年3月12日在日本電視臺（NTV）晨間新聞的「令人耳目一新」¹節目中，介紹一部剛榮獲2020年日本好萊塢電影節²官方評選入圍、亞洲國際短片影展³入選獎項的紀錄片─《未來是我的：為愛努發聲》（Future is MINE – AINU MY VOICE アイヌ、私の声）（圖1）。這部影片記錄一位在日本北海道阿寒湖畔出生成長的愛努族女性萱野理惠（Rie Kayano），因家學淵源，祖父萱野茂為愛努族民俗學家，自幼即接觸愛努族傳統文化，喜愛學習愛努歌舞，但對於自己的原住民身份感到厭棄，在學時因為擔心被同學嘲笑，始終不敢承認自己是愛努人。這種狀況在成年後至外地求學而出現轉變，她在札幌大學身為愛努獎學基金首屆受助學員，以及愛努民俗文化基金會第三屆傳統接班人計畫成員，努力學習愛努文化，成為推動愛努文化的青年領袖。

  

圖1　榮獲2020年日本好萊塢電影節官方評選入圍紀錄片《未來是我的：為愛努發聲》（Future is MINE – AINU MY VOICE アイヌ、私の声）。

（圖片來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 QQPqHGG5NGc，2021年3月12日上線）

  

  然而，在她結婚生子面對現實生活的消磨，萱野理惠感到極度衝突與掙扎，她想以愛努口傳文學及歌舞文化傳承作為職志的人生夢想，似乎離她漸行漸遠。在一 次受邀遠赴北美原住民塞米諾爾（Seminole）部落交流的機緣，她踏上逐夢的旅程，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實際見到當前生活在原住民保留區的塞米諾爾人，保存自然生態，實踐文化傳統，並推行族語教育，讓族人們享有原住民自尊、自信與自治（圖2）。這趟旅程開啟萱野理惠重新探索、反思、追尋自我認同，重燃她堅持愛努文化傳承與推展的理想（Sceaphierde 2021）。

  

圖2　《未來是我的：為愛努發聲》記錄日本愛努族女性萱野理惠探索、發掘、追尋自我認同的歷程。

（圖片來源：https://japantoday.com/category/entertainment/%27ainu-my-voice%27-%E2%80%93-a-documentary-focusing-on-the-modern-day-struggles-of-the-ainu-people，2021年6月9日上線）

  

  在節目介紹這部關於當代北海道年輕愛努族人努力建構原住民族群認同的影片，結尾竟出現了一段意外諷刺的段落，由一位喜劇演員以戲謔的口吻揶揄說道：「讓我們揭開謎底，我在這部作品裡發現一種動物，那是……『啊，一隻狗』（アイヌ 愛努人），汪汪汪汪汪……」（原田隆幸、田鍋里奈 2021），接著電視畫面出現繪製的「動物」動畫（圖3），表現製作單位自以為是一語雙關「有哏」的幽默風趣。然而，在愛努族語中「a-i-nu」原意是「人」或是「自豪驕傲的人」（誇りある人）的意思（杉田聡 2021），但由於「愛努」（アイヌ，a-i-nu）一詞發音和日語的「犬」（イヌ，i-nu）相近，長久以來「愛努」一詞因具有深度負面的污名意涵而受到歧視，使愛努族人避之唯恐不及，污名族稱（stigmatized ethnonym）的困擾無時無刻不在，在北海道是具有高度敏感的禁忌話題（謝世忠 2012：433）。

  

圖3　日本電視臺介紹《未來是我的：為愛努發聲》紀錄片結尾時，出現帶有族群歧視意涵的不當畫面。

（圖片來源：https://matomedane.jp/page/72654，2021年6月9日上線）

  

  因此當該節目播出後，立即在網路社群媒體引發軒然大波，大批網友抨擊此舉無異是對愛努人的貶抑歧視，凸顯對於原住民族文化的理解無知，並抗議日本電視臺內部審查機制失靈，有違媒體倫理以及應負的社會責任（芳垣文子 2021；水島宏明 2021；不著撰人 2021a；Harumaru 2021；Kiya 2021）。對此，北海道愛努協會會長也表示憤慨及遺憾，認為國家電視臺使用如此的表達方式，將妨礙社會大眾對於愛努族的正確認知。日本電視臺於當天晚上在新聞節目中立即道歉，並在6月初由內閣官房長官加藤勝信召開「愛努政策推進會議」前，再度由電視臺社長表達對於愛努人造成傷害深感歉疚，並承諾以後將嚴格審核，以防止失言事件再度發生（不著撰人 2021b；田鍋里奈 2021）（圖4）。

  

圖4　日本電視臺小杉善信社長為節目對於愛努人歧視不當言論致歉

（圖片來源：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552460，2021年6月7日上線）

  

  此一事件究竟是對於北海道愛努族原住民的理解不足，導致一時不察的失言口誤？還是反映了人們不自覺而根深蒂固的族群歧視？就在網路上一片對於日本電視臺抗議的聲浪中，也出現少部分民眾表示「這種表達方式有什麼問題？」、「不知道這對於愛努人有何歧視？」的反面聲音。今（2021）年3月5日日本政府特別公布了一項有關於愛努族國家政策的調查統計，結果顯示在全國有91.2%、北海道地區更有高達95.1%的受訪比例，表示他們知道「愛努族作為日本的原住民族」，這是首次出現超過90%以上的顯著數據，日本政府主張這應是2019年5月實施的《愛努政策促進法》發揮了提振功效（不著撰人 2021c）。然而，「知道」並不等同於「做到」，相信要消除日本社會長期的族群歧視與偏見，必須先尊重、理解愛努族原住民的歷史與文化，要從學校及社會教育雙重學習做起！

  

附註

[1]節目名稱為スッキリ（Sukkiri）。

[2]日本好萊塢電影節（Japan Connects Hollywood）。

[3]亞洲國際短片影展（Short Shorts Film Festival & Asia 2020）。

  

引用書目

不著撰人

2021a 〈先住民族と表現　歴史への理解深めねば〉。《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521832，2021年3月16日上線。

2021b 〈「理解足りてなかった」　差別表現問題　日テレ社長一問一答〉。《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524487，2021年3月23日上線。

2021c 〈アイヌ民族「先住民と知っている」初の9割　内閣府世論調査〉。《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518281，2021年3月5日上線。

水島宏明

2021　〈“アイヌ差別”　なぜ日テレは間違えたのか〉。https://news.yahoo.co.jp/byline/mizushimahiroaki/20210407-00231342/，2021年6月7日上線。

田鍋里奈

2021　〈アイヌ民族への差別　偏見根絶へ歴史学ぶべき〉。《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549555，2021年5月30日上線。

杉田聡

2021　〈「スッキリ」にアイヌを「あ、犬！」と言わせたのは日本政府である〉。《論座》，https://webronza.asahi.com/culture/articles/2021032100004.html，2021年6月7日上線。

芳垣文子

2021　〈日テレに原因究明申し入れ　不適切表現でアイヌ協会〉。《朝日新聞》，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P3H6D59P3HIIPE01B.html，2021年3月15日上線。

原田隆幸、田鍋里奈

2021　〈日テレ、アイヌ民族差別　「番組で不適切表現」謝罪〉。《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521093，2021年3月12日上線。

謝世忠

2012　〈「挫敗」、「歧視」與「控訴」的永續言說：北海道愛努族人的第四世界參與〉。《文化研究》15：432-453。

Harumaru

2021　熡スッキリ アイヌを「あ、犬」と表現した脳みそ夫さん炎上 スタッフの無知さに批判の声相次ぐ〉。https://matomedane.jp/page/72654，2021年6月7日上線。

Kiya, Andrew

2021　News Show "Sukkiri" Caught Flak on Social Media after Airing a Discriminatory Joke towards the Ainu People. Unseen Japan, https://unseenjapan.com/japanese-news-program-apologizes-for-calling-ainu-dogs/, accessed March 15, 2021.

Sceaphierde, Connie

2021　'Ainu My Voice' – A Documentary Focusing on the Modern-Day Struggles of the Ainu People. Japan Today, https://japantoday.com/category/entertainment/'ainu-my-voice'-%E2%80%93-a-documentary-focusing-on-the-modern-day-struggles-of-the-ainu-people, accessed June 6,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