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進入的 kuba
文獻評介
第48期
2021/09
文/雅柏甦詠.博伊哲努 Yapasuyongu Poiconu
雅柏甦詠.博伊哲努 Yapasuyongu Poiconu
原住民族委員會土地管理處副處長
伊能嘉矩、粟野傳之丞
2017[1900]《臺灣蕃人事情》。傅琪貽譯。臺北:原住民族委員會。
森丑之助
2000[1908]〈偷竊髑髏懺悔錄〉。刊於《生蕃行腳:森丑之助的台灣探險》,頁280-289。楊南郡譯註。臺北:遠流。
當代鄒族的kuba(其空間包含稱作yoyasva的廣場)主要是做為舉辦mayasvi祭典的場域(圖1),在過去,青少年男子住在裡面接受訓練,鄒族每個社(hosa)的文化、宗教、社會、政治、軍事及其他許多事務(如訓誡懲罰),也都以kuba為中心,有其神聖的地位,亦有世俗的重要性,外人不能入內,女性平時不能接觸,僅在hosa遭遇侵略時可到kuba下方尋求庇護。
圖1 特富野社kuba外觀
(圖片來源:雅柏甦詠.博伊哲努攝,2013/2/20)
1897年9月10日,伊能嘉矩來到鄒族的楠仔腳社(位於今日久美部落),未來數日,伊能白天在部落踏查,夜晚住在kuba(圖2),他觀察到kuba(他稱為「共同會所」)的主要功能是未婚男子訓練、居住之處,也供作部落議事場地,裡面放置祖先所獲得的人頭(伊能嘉矩、粟野傳之丞 2017[1900]:108, 112)。伊能踏查部落,是受命於臺灣總督府,調查島內原住民族基本狀況,以提供統治政策建議,對於各族的資料蒐集及描寫,有固定的制式化內容,而有關kuba的敘述,是擺在「土俗」下的「住所」,祭典則另外記載在「慣習」下的「祭祖」,並指出祭典是在部落入口栽有木斛的大樹下舉辦,似乎並未注意到祭典與kuba的關係。
圖2 日治時期拍攝的鄒族楠仔腳社(久美部落)kuba
(圖片來源:森丑之助 2014[1915])
八年後,森丑之助來到另一個屬於鄒族的特富野社,夜宿kuba(他稱作「公館」、「少年集會所」),他提供有關kuba日常狀況的描寫。傍晚,青年男子從野地回到kuba,在裡面切割鹿肉,分給參與狩獵者,夜間,約50個人圍著爐火高談、飲酒(參圖3畫面),深夜倒臥休息,森丑之助特別留意kuba裡蒐藏的數百個髑髏,之後他趁族人熟睡之際竊取五個髑髏後連夜離開(森丑之助 2000[1908]:280-289)。森丑之助以隨筆的方式,生動描繪kuba內的實況,其中供青年男子居住及放置敵首與伊能的紀錄相同,但另外提到獵物分配(伊能僅提到漁獵活動方式)場地及分配的原則(參與狩獵者可獲得鹿肉),是有關kuba之經濟、秩序功能的描寫。
圖3 特富野社kuba裡面有火塘,1908年森丑之助與青年圍坐火塘高談飲酒。
(圖片來源:雅柏甦詠.博伊哲努攝,2021/2/26)
進一步思考,二份文件呈現一個共同點:他們二人都可以堂而皇之的進入原本應是異族禁地的kuba,並住宿其中,森丑之助甚至還竊取kuba內部的物品。1 1895年日本從清國受讓臺灣的主權以來,就在各個領域、透過精心設計的各種方式,以遂行其全面統治全臺灣的目的,鄒族部落當然也被納入到完全統治的體系中,因此會有此一共同點當非巧合,此時,kuba已被視為被規訓的客體,部落原有的禁忌、規範被虛無化,不再對外發生效力,可以不予理會,或只在Paul D. Barclay(2020[2018]:187-206)所稱「懷柔外交」時,予以適度的尊重而已。
日本治臺迄今,雖然統治政權變換,但國家政權侵入鄒族的本質並未改變,kuba也受到影響,比如不再是青年教育訓練中心,髑髏被遷出埋葬,特富野的mayasvi祭典曾因外來宗教介入而中斷近二十年(王嵩山 1995:117),楠仔腳社的kuba消失,如今只在舊址的神樹底下殘留幾根樑柱。隨著1980年代原住民族的自決運動,興起文化復振、儀式復振的熱潮,在這過程中,kuba建築本身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kuba被進入已無可逆轉,浦忠勇(2002:62)指出,隨著mayasvi祭典雜揉諸多因素而有所調整,kuba空間也跟著改變,比如增加了美化工程和儀式看臺(圖4),或道路拓寬而限縮kuba祭典廣場(yoyasva)的範圍。撫今思昔,伊能嘉矩和森丑之助百餘年前踏入kuba的步伐,迄今仍未停歇。
圖4 特富野社kuba廣場的儀式看臺。
(圖片來源:楊曉珞攝,2020/3/6)
附註
[1]同一時間,日本學者鳥居龍藏也另外竊取了達邦社kuba內的頭骨(森丑之助2000[1908]:280-289)。
引用書目
王嵩山
1995 《阿里山鄒族的社會與宗教生活》。臺北:稻鄉。
浦忠勇
2002 《變遷與復振─阿里山鄒族的儀式現象》。嘉義:南華大學教育社會學研究所碩士論文。
森丑之助
2014[1915]《臺灣番族圖譜》。臺北:南天。
Barclay, Paul D.
2020[2018]《帝國棄民─日本在臺灣「蕃界」內的統治》。堯嘉寧譯。臺北: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