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成

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展示教育組副研究員

 

  上一世紀中葉，民族學家凌純聲在太麻里Lilevu部落祖靈屋，發現罕見的吐舌人像木雕，這塊橫楣上雕刻有3個人頭像、2尾蛇和2頭野豬，人頭像之間隔以盤繞且昂首的蛇圖紋。尤其是左右兩側的頭像，所雕刻的「吐舌」造形，在臺灣地區較屬罕見（凌純聲 1956：142-143）（圖1、2）。

  

圖1　Lilevu祖靈屋吐舌雕像（左二）左側拓像

（圖片來源：凌純聲 1956：154圖版VIII，「臺東的吐舌人像及其在太平洋區的類緣」）

  

圖2　Lilevu祖靈屋吐舌人像（左二）右側拓像

（圖片來源：凌純聲 1956：154圖版VIII，「臺東的吐舌人像及其在太平洋區的類緣」）

  

  2003年9月杜鵑颱風來襲，南太麻里溪出海口南岸Raraulan（舊香蘭）的海岸砂丘經風雨擾動後，現露出了不少文物，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隨即展開搶救工作，發掘出數量龐大的史前遺物，其中石刀尤受矚目，主要是其刀刃片中央刻有盤蛇紋飾，另外「豬牙百步蛇紋雕件」標本與陶片上，也有相同的吐信蛇紋特徵（李坤修 2005：163，170）。

  太麻里部落傳統吐舌人像，相較於當代排灣族人吐舌木雕的表現，又或與舊香蘭遺址出土的石刀、陶片上百步蛇吐信圖紋內涵有無關聯，是個頗有意思的問題。

  早期的臺灣原住民研究記錄裡，吐舌常被認為具有特殊在地意涵，例如，佐山融吉就曾指出，排灣族Rarukuruku社的舌頭伸出和以手指撥開眼睛，都是蔑視對方的表示（1983[1921]：391-392）。卑南族知本部落老人家記憶裡，則認為其與出草習俗有關。耆老汪憲忠表示，當出草返回後，部落舉行palisi（巫術儀式），族人皆會以吐舌遏止惡靈進入，隨後要上山狩獵，接著再進行招喚動物的祭祀儀式。承上所述，吐舌習俗應係為彰顯個人的強勢並用以威嚇敵人。

  排灣族Kaviyangan社傳說，一條蛇生下了大卵，從中生出人，長大後成為頭目家祖先，於是vulung（百步蛇）與頭目家同一祖先，故不咬頭目家人（佐山融吉 1983[1921]：149）。百步蛇的信仰，應源自其具有劇毒，致族人望而生畏，且忌殺害，久之乃予以神格化。排灣族、魯凱族人對百步蛇神秘力量的敬畏，藉由圖紋形象傳遞經驗，告知族群成員並傳承給後代。舊香蘭遺址的石刀有明確的百步蛇吐信造形，加上陶片呈現出的吐信變化紋，這些現象是否為本區域凸顯百步蛇信仰的神秘力量方式？

  Lilevu祖靈屋內的半圓柱男祖、女祖像，是特殊的人頭蛇身形式（凌純聲 1958：32-33），以蛇身作為身體的象徵，將百步蛇威懾力量與祖先信仰相結合，是太麻里部落木、石雕刻的主要形式（圖3），加上橫楣上吐舌人頭像造形（圖4、5），構成太麻里部落迥異與一般排灣族人像木雕的表現方式。

  

圖3　Lilevu祖靈屋男女祖柱像

（圖片來源：凌純聲 1958：58圖版XII，「臺東的吐舌人像及其在太平洋區的類緣」）

  

圖4　Lilevu祖靈屋重刻之吐舌雕像左側

（圖片來源：林建成攝，2021/4/16）

  

圖5　Lilevu祖靈屋重刻之吐舌雕像右側

（圖片來源：林建成攝，2021/4/16）

  

  祖先人像的吐舌造形，在臺灣原住民木雕藝術中，極為少見。東排灣族台坂部落的雕刻家Jajuwan（古武夫）於2007年曾刻過「蛇王」作品中的吐舌人像造形。他表示，在雕刻作品裡的「蛇王」吐舌造形，是認定蛇有危險性，伸出舌頭可以嚇阻防範，被咬到時也可以排除毒性。

  紐西蘭毛利人的marae（集會所）建築獨具特色，多以木雕做為裝飾，雕工精緻，圖紋十分華麗、繁複。其中門楣與內部牆面裝飾的高大吐舌人面像雕刻形式尤為顯著（Barrow 1984：69）。新幾內亞族人進行儀式時，男性也慣用吐舌木雕面具（Thomas 1995：46-47）。

  凌純聲、陳奇祿的研究指出，吐舌人面像在太平洋或美洲區域有類緣關係的發展，紐西蘭島最多，北美西北洋岸，中美墨西哥，以及中國大陸湖南和東南亞婆羅洲一帶也有發現（凌純聲 1956：143-148；陳奇祿 1992：439）。

  從石刀、陶片上的吐信蛇紋到祖靈屋的吐舌板雕，或可推論它是本地最獨樹一格的文化特徵，也是最具力與美的藝術表現特色。由造形圖像演變來看，應該是同屬南島語族相近的文化內涵，也可能是歷史過程中，不同階段族群接觸交會的結果。

  

  

引用書目

李坤修

2005　《臺東縣舊香蘭遺址搶救發掘計畫期末報告》。臺東：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佐山融吉

1983[1921]《蕃族調查報告書「排彎族、獅設族」》。余萬居譯。臺北：南天書局。

凌純聲

1956　〈臺東的吐舌人像及其在太平洋區的類緣〉。《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2：143-148。

1958　〈臺灣土著族的宗廟與社稷〉。《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集刊》6：32-33。

陳奇祿

1992　《臺灣土著文化研究》。臺北：聯經。

Barrow, Terence

1984　An Illustrated Guide to Maori Art. Auckland, NZ: Reed Books.

Thomas, Nicholas

1995　Oceanic Art.
London: Thames and Hudson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