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煒昶

雲深草堂負責人

 

  西元1986年的向天湖，還是個外地人很少造訪的地方。

  從南庄進入向天湖的道路是條產業道路，水泥路面，路寬僅能容納一部車子進出，偶爾有幾處較寬敞的地方，讓上下山交會的車輛可以會車互相禮讓，一路上都是上坡，道路並不平整，坑坑洞洞的，對外地人而言，確實是個挑戰。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向天湖，那年是賽夏族的十年大祭。

  祭典期間就開始交通管制了，外車不得進入通往向天湖的道路，只能搭乘當地的計程車上山，原因是路段險峻，怕外車不熟出事。我搭了黃色計程車上山，真正感覺駕車的困難與危險。

  過了牌樓，就知道快到村落了，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寬闊的廣場，這是矮靈祭場，祭場邊有一間祭屋，廣場就在向天湖的旁邊，陰雲的天候更增添了靜謐的氛圍，空氣中飄散著清新的山林樹草的清香。

  我沿著小徑走進村落，午后的寧靜山村偶爾傳來了閒聊的聲音，是幾位族人正在屋前的騎樓製作矮靈祭使用的肩旗，一位紋面的阿嬤抽著竹煙斗在庭前散步。當時沒有意識到紋面長者的重要性，應該要把握此機會好好訪談記錄才是，非常可惜。

  當年鄉公所為了推廣賽夏族文化，還特地作了一份摺頁簡介，也請家政班來設幾個美食攤位，除了方便外地遊客，住在非向天湖的本族人也可以在祭典期間的半夜充飢暖腹，夜半的向天湖畔是非常寒冷的。這是政府部門第一次參與賽夏族祭典的事宜。

  祭典期間，向天湖畔也搭設了一些帳棚，出租給外地人休息睡覺之用（圖1），我租用了一頂帳棚。記得有一天晚上，半夜兩三點時，當時我正在帳棚內休息，忽然聽到帳棚外有人詢問，是否有地方可以借睡？了解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南庄鄉長，他也沒地方可以落腳睡覺。後來是否跟我同擠一頂帳棚，我已不復記憶。

  

圖1　雲霧瀰漫的向天湖，湖邊遠處的帳棚，就是我們租借睡覺的地方。

（圖片來源︰王煒昶攝，1986/11）

  

  那一年的祭典發生了一些奇特的事情。矮靈祭是晚上開始舉行的，第一天的祭典開始時，就下起了不小的雨，接著狂風大作，把家政班的攤位全部吹垮了。緊接著連續幾天的夜祭，都是風雨大作！有族人說，矮靈生氣了，因為家政班的攤位剛好擋住了矮靈來參與祭典的路徑。另外，也有族人被矮靈附身，述說此次主祭家族對於祭典的安排處理有不當之處，甚至要當事人下跪認錯。

  被矮靈懲罰的事件，在1986那年似乎比較多。雖然祭典舉行時，都是風雨交加，但是族人一點也不敢鬆懈，歌舞祭儀還是照常舉行，祭場的泥土地因為舞踏的移動，三天下來被翻了一層土，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祭典的尾聲有一個跳抓芒草的儀式（圖2）族中男子將砍回來的赤楊木之樹幹架起，橫幹上綁著芒草，由族裡的年輕男子輪流跳抓芒草，族人相信，抓到芒草的人來年會有好運道，祭儀由肅穆開始轉為歡樂的氣氛。地表上的泥土，經過這幾天的踩踏，掀開了一層，爛泥卷曲翻轉，底下的泥地也因為多人的踐踏，變得異常堅實。

  

圖2　跳抓芒草祈福運，族人相信，抓到芒草的人來年會有好的運氣。

（圖片來源︰王煒昶攝，1986/11）

  

  祭典結束後，族人從祭屋裡拿出了糯米酒（圖3），大家互相敬酒，慰勞彼此及慶賀祭典的圓滿完成。作為主祭的朱家長老，也會向各姓氏的長老敬酒答謝，感謝祭典期間的協助與辛勞。

  

圖3　祭典結束，大家喝著糯米酒以表慶賀與慰藉辛勞。

（圖片來源︰王煒昶攝，1986/11）

  

  當我重新翻閱1986年所拍的幻燈片，赫然發現了一張在向天湖朱家所拍的照片，是朱家長老與住在獅潭鄉的族人豆鼎發大哥，他倆正在商討事情。而紋面的阿嬤也在其中，想必她是朱家的人，屋裡的火塘、古典的方型電視機，時光彷彿回到了早期的歲月（圖4）。

  

圖4　朱家長老與豆鼎發大哥在商討事情，紋面的阿嬤也在其中。

（圖片來源︰王煒昶攝，1986/11）

  

  豆鼎發大哥當時我並不認識，後來部落跑久了，認識的人也多了，西元1994年在豆家友人豆銀妹的介紹下，來到了獅潭鄉的百壽新村，去找她的大哥豆鼎發，請他讓我拍一些矮靈祭前家族的一些活動日常，也非常榮幸能夠跟著豆大哥回到祖居地瑪陵舊社，拍攝祭祖的活動。

  去瑪陵舊社的當天，他們看我個子瘦小，背著兩袋相機及一隻腳架，就熱心地幫我背一袋的相機，真是非常感謝豆大哥及同行的族人！

  這幾天在整理1986年的幻燈片時，發現原來當年就有拍到豆大哥了。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真的非常巧妙！而這些幻燈片，也讓我重溫了早期在部落田野拍攝的情景與人事物。

  當年，上山參與矮靈祭的外地人大約只有50人。現在，道路修整平坦且拓寬了，也鋪了柏油路，資訊發達與旅遊的興盛，每年上山的外地人好幾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