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振孝

國立歷史博物館副研究員兼典藏組組長

 

  日本北海道十勝縣浦幌町的RAPORO愛努民族團體（ラポロアイヌネイション，舊稱「浦幌愛努協會」）要求東京大學等研究機構返還其先祖遺骸以及損害賠償訴訟，經過近半世紀的興訟，雙方達成第20次和解。依照協議，由東京大學在去年（2020）8月20日將該校保存的6具愛努人遺骸以及相關遺物歸還給挖掘地的遺族後代，並負擔舉行Kamuinomi（カムイノミ）向神明祈禱（神への祈り）儀式（岩瀨孝宏 2020a，圖1）所需費用，而愛努民族團體方面則撤銷原先損害賠償告訴，並於當月22日於浦幌町舉行重新埋葬儀式（岩瀨孝宏 2020b，圖2）。

  

圖1　東京大學在去年（2020）8月20日將該校保存的6具愛努遺骸以及相關遺物歸還給挖掘地浦幌町的遺族後代，並舉行Kamuinomi（カムイノミ）儀式。

（圖片來源：岩瀨孝宏 2020a）

  

圖2　東京大學返還6具愛努遺骸於去年（2020）8月22日於浦幌町舉行重新埋葬儀式。

（圖片來源：岩瀨孝宏 2020b）

  

  根據報導，這6具愛努先人遺骨中，有5具係於1888年（明治21年）東京大學教授以學術研究目的為由，從浦幌町的墓地挖掘出來，另1具遺骸則是1965年由東大另位教授所蒐集（熊谷知喜 2020a）。當時主要是日本體質人類學或醫學解剖學等學科專家，以私挖愛努祖墳取得人骨作為研究材料，之後被保管或展示在研究團隊所屬的大學裡，嚴重違反研究倫理（謝世忠 2020）。愛努族人認為惟有先人遺骨返鄉重新埋葬才能安息，於是數十年來透過提起訴訟方式，對於相關大學抗議施壓。報導中指出浦幌町RAPORO愛努民族團體是繼先前成功地向北海道大學、札幌醫科大學要求返還其先祖遺骨102具之後，接著再向東京大學要求歸還該校保留前述的先人遺骨及相關遺物（熊谷知喜 2020b）。

  事實上，依照日本文部科學省2019年4月調查統計，日本全國仍有12所大學保存愛努人遺骨，依序包括：北海道大學、札幌醫科大學、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各校保管遺骸多則近千具、少則1具，總數合計有1,574具愛努遺骸，其中可確認身分的只有21具，其餘無法確認者則被分裝在346個箱內（文部科學省 2019）。一般而言，返還遺骨須透過遺骨的家屬出具自身為祖骨繼承人的證明文件，並向遺骨目前所在的大學提出申請，再經第三方委員會鑑定確認，最後大學與愛努申請人協商具體返還細節。透過如此綿密繁複過程，各大學儲存的愛努遺骸才能還給族人，因此返還遺骨的執行進度想見必是遲滯緩慢。

  依照愛努族人的意願，希望採取的祖骨返還形式是以「遺族返還優先，部落返還次之，集中慰靈殿後」的方式進行（黃之棟 2018：81），然而，日本政府於2018年12月制訂「大學將保管愛努遺骨等遺留物歸還給挖掘地區指導方針」（大学の保管するアイヌ遺骨等の出土地域への返還手続に関するガイドライン）（文部科學省 2018），明顯迴避承認愛努族人的原住民族權利及道歉問題，僅同意將已知祖骨身分者歸還家屬，而未知身分者則集中在北海道白老町國立愛努民族博物館暨國立民族共生公園旁建物。此建物緊鄰去年（2020）7月12日甫開放之「民族共生象徵空間」的高地，設有慰靈儀式設施、遺骨保存處及紀念碑等（圖3、圖4），將分散在各大學的愛努遺骨全數移運至此以集中慰靈（UPOPOY National Ainu Museum and Park 2020）。

  

圖3　北海道白老町國立愛努民族博物館暨國立民族共生公園內，設置愛努慰靈儀式設施、遺骨保存處及紀念碑。

（圖片來源：UPOPOY National Ainu Museum and Park 2020）

  

圖4　在去年（2020）7月12日甫開放的「民族共生象徵空間」旁高地，日本政府設置了愛努集中慰靈設施。

（圖片來源：UPOPOY National Ainu Museum and Park 2020）

  

  然而，日本政府以建造慰靈設施集中愛努遺骨，究竟是尊重原住民？還是侵害原住民族權利？此舉是否有違愛努族人要求大學或研究機構應將各處挖掘或蒐集以為研究的先人遺骸返還部落，並期待法院承認現存的愛努部落，可以作為原住民族權利主體的主張？我們相信真正的和解，應是出自雙方當事人真心誠意的協商約定，以解決爭議取代法律爭訟，致力修弭將雙方損害降低至最小程度。尤其在面對原住民族歷史正義的重大爭議事件，國家理應透過社會溝通和尊重理解，正視過去歷史誤失，記取教訓而不重蹈覆轍，為國家造成族群百年來的文化同化、歧視污名及世代創傷，正式向原住民族致歉，並以實際行動促成原住民族與國家之間的實質和解。由此反觀，時至今日愛努族先祖遺骨返還訴訟，雖然次次皆以和解收場，然而始終未見日本政府誠心正意對於侵擾壓迫愛努原住民族權利表達歉意，愛努族人至今仍傷痕難平，有關於原住民族權利法律保障議題，後續族人團體仍有持續奮力空間。

 

引用書目

文部科學省

2018　〈大学の保管するアイヌ遺骨等の出土地域への返還手続に関するガイドライン〉。https://www.kantei.go.jp/jp/singi/ainusuishin/pdf/181226_chiiki-guidelines.pdf，2020年11月13日上線。

2019　〈大学等におけるアイヌの人々の遺骨の保管状況の再調査結果〉。https://www.mext.go.jp/component/a_menu/science/detail/__icsFiles/afieldfile/2019/04/25/1376459_4_1.pdf，2020年11月13日上線。

岩瀨孝宏

2020a　〈アイヌ民族の返還遺骨再埋葬　先祖に祈り　浦幌町〉。《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452858，2020年8月23日上線。

2020b　〈返還のアイヌ遺骨再埋葬　浦幌の団体「ほっとしている」〉。《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452880，2020年8月24日上線。

黃之棟

2018　〈原住民族的遺骨怎麼還？以日本愛努遺骨返還政策為檢討核心〉。《臺灣民主季刊》15(4)：57-94。

熊谷知喜

2020a　〈東大、請求棄却求める　浦幌のアイヌ遺骨返還訴訟　釧路地裁〉。《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387657，2020年11月5日上線。

2020b　〈アイヌ民族遺骨　20日に浦幌の団体へ返還　東大と和解〉。《北海道新聞》，https://www.hokkaido-np.co.jp/article/448558，2020年11月5日上線。

謝世忠

2020　〈原住民行使集體同意權的啟示：從日本愛努族祖先遺骸的人類學遭遇談起〉。刊於《參與者的學術接觸：人類學倫理的實踐與躊躇》。謝世忠著，頁39-45。臺北：國立臺灣大學醫學院。

UPOPOY National Ainu Museum and Park

2020　Memorial Site. https://ainu-upopoy.jp/en/facility/cenotaph/, accessed November 2,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