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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mu說故事──走活歷史的林清美女士 本期專題 45 2020/12

文/Lregan Pakawyan 洪婉瑄

Lregan Pakawyan 洪婉瑄

國立東華大學原住民族發展中心計畫助理

 

  在每個人的人生當中或許都會有一位重要的啟蒙者,而有個名字出現在我生命中的全部,她是「林清美」。認識這個名字的大眾大多稱她為「老師」,而她對我來說是影響我一生最重要的人,她是我的mumu1。廖雪茹(2006)曾論述人類學生命史的研究中,人的理解、經驗分享與表達透過文字符號的傳遞且記錄著訊息,就因為mumu對我的影響深遠,因此我想透過自己的視角與旁人的觀察去書寫不同面向的林清美。

  然而,雖然我所認識的林清美是從我出生那一刻開始,來不及參與她前半段的人生,但透過身旁的親朋好友以及藉由mumu本人的講述,好像又重新的認識了「林清美」這號人物,更能夠體會與感受大家對她的敬畏。接下來就讓我娓娓的道來關於林清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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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林清美Akawyan pakawyan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I.林清美(Akawyan pakawyan

 

  林清美,日本統治時期大家都叫她おきよ(羅馬拼音:okiyo,中文翻譯:清),因外表清秀亮麗而名;族語名字是Akawyan Pakawyan;國民政府來臺之後則取名為「林清美」,民國27年出生在南王部落,十個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五。當時在詢問mumu關於家族的事情時,本以為會較難取得完整的資訊,但從對話中mumu一字不漏地把家族所有人名字一一的唸出,而每個人的所經歷的事情她也記得非常清楚,mumu曾說過我們的家族名Pakawyan的意思是柴火聚集在一起的地方,也象徵著我們這個家族將會凝聚且團結,從以上幾點能觀察能看出mumu是非常重視「家」與「家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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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Pakawyan家族祖譜
(資料來源:作者自行繪製)

 

II.日據時代的碰撞

 

  mumu出生的年代仍是日本殖民時期(1895-1945),所就讀的國小是臺東日語傳習所卑南社分教所(現今的臺東縣南王Puyuma花環實驗小學)。一、二年級學校授課都是日語教學,班上的人數原住民和日本人各佔一半,除了要學日本的文化之外還要學唱日本歌,表現好的同學有時還會被叫上台穿著和服表演,而mumu也是其中之一,當她跟我分享上台表演時不禁手舞足蹈了起來。當時,日本政府推行「皇民化運動」,鼓勵大眾學習日語及日本文化,我詢問mumu說不會覺得在學校學的都不是屬於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而感到困惑嗎?mumu則說學校教育我們什麼我們也就學甚麼,但是回家之後我還有自己的文化和母語可以學可以說。民國34年(西元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尾聲日軍戰敗美軍,而在戰爭期間,學校授課時常因為轟炸機飛過而受中斷,所有人必須到防空洞避難,因為戰爭事發突然,每個人所能攜帶避難之物也不多,家園被轟炸機的子彈摧毀,轟隆作響的機械引擎在天空中盤旋,就算不是生在那個年代,但透過mumu的眼神與話語當中似乎能夠身歷其境,感受到那當下的不寒而慄,mumu還說因為戰亂的關係,家中更為貧困,他們幾個孩子會一起去撿拾人家不要的食物或是去偷舔裝著蔗糖破裂的袋子,雖然遇到了這樣恐慌的時期,但mumu說生在甚麼年代他們不能決定,但用樂觀的態度去面對,很多事情都能夠渡過。

 

III.中華民國政府的到來

 

  戰爭最後日本戰敗,故事聽到這裡原以為困苦日子已將過去,但中華民國政府的到來對原住民族來說,亦是另一種文化發展的開端。因為國民政府來臺後,分別在原住民族的政策上開始有了實施,首先是民國34年的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公布《臺灣省人民回復原有姓名辦法》2以及民國52年的「臺灣省山地行政改進方案」3,從字面上看起來「恢復姓名」像是在給予協助找回名字,在當時對於原住民族或許沒有太大的感受,就是取一個中文名字,看似沒有什麼大礙,從細節來看或許有些許透露著國家政府想要統一大眾的意象。我繼續追問當初為何是姓「林」,mumu回應當時是由戶政事務所來做姓名的登錄,像我們原住民族本就沒有中文姓名,所以不是用抽籤安排就是自己選擇,而那時我的舅公因為覺得「林」這個字的筆畫較少,書寫起來也較順手,這就是「林」清美這個名字的誕生。接下來是「臺灣省山地行政改進方案」,國民政府擬定了一套生活標規,希望可以協助改善原住民族的生活,雖說標規中沒有明確限制與規範族人的生活,但從此方面也可以去反思其背後發展之意義。緊接著是「禁說方言」開始在校園裡施行,mumu說因為從小跟曾祖母說族語說習慣了,到學校上課,原住民同學之間很難不去使用族語對話,但也因為這樣文化意識生活的慣習,使得他族的孩童被掛上「我不說方言」的掛牌,mumu在講述這件事情時提到以前小時候不懂事,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說自己的話,只知道如果說除了「國語」之外的語言就會被懲罰,現在回想起來,才意識到那是國家政府同化族群文化的一種方式,但慶幸的是回到家中依然能跟曾祖母講族語,才能使自己不會忘記母語。

 

IV.師範體系下的產出

 

  mumu說她在求學的路上算是滿順遂的,因為從小就喜歡學習,對許多的事物都充滿著好奇感,想要去嘗試不同的學習方式,而當時若能考上師範學校的公費生,一方面能減輕家庭經濟的負擔,另一方面也能夠有更多的接觸,因此開始走入了師範體系當中,她發現藉由教育能夠增進能力,透過學習能夠改變生活,從學校畢業後直接進入了教育體制當中,從幼稚園老師到國小老師不同階段的挑戰,甚至到後期出現的「救國團」較黨國思維的團體,她都樂在其中,我此時中斷mumu的話語,好奇地問說難道mumu不會因為在殖民政府下的教育而感到文化消逝的恐慌嗎?mumu給予我的回應則是即便現在不能改變所謂的國家政府的教育方式,但總有一天她可以依照自己的方式去教授傳遞屬於自己族群的文化符碼,聽完她的話語我稍微能夠理解mumu為何會選擇走在教育的這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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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林清美(左三)女士帶領各族群迎接外賓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1970)

 

V.運動場上的小將

 

  當mumu提到運動時,能夠感受到她的精神抖擻,眼神中充滿的激昂。mumu說她還沒接觸樂舞之前,最熱愛的就是運動,田徑、球類等等,不管任何運動她都去嘗試,雖然身形矮小,卻沒有因而阻礙她在運動場上的光芒,就因為認真執著地在每一件事情上,使她在運動場上獲得了佳績,曾經獲得省運會的標槍冠軍。我想這樣的精神與毅力,把持著熱情,管運用任何地方,都能夠將一件事做的完整與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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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林清美女士參與省運標槍第一名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1960)

 

VI.婚姻與家庭的責任

 

  當問起關於婚姻這個話題時,原本認為會有浪漫愛情故事可以聆聽,但mumu是這樣說的,在過去的年代,婚姻這樣的制度,大部分為指腹為婚或是媒妁之言,沒有所謂的情愛,而在卑南族的傳統裡,過年時老人家會在青年會所的地方相互聊天,此時就會談論到哪一家的青年和哪家的少女適合配對在一起,或是某一家的男子看上了某家的女子,老人家就會把一串檳榔還有老藤放在袋子裡丟到女子家中,女子家的家人覺得對象不錯也同意的話,就會到會所去告訴老人家說那天丟過來的可以促成了,這時老人家就會到男女雙方家去傳遞消息說這個婚姻已成了。另外,卑南族是男人入贅婚制,結婚後由男方到女方家生活。雖然mumu的婚姻感情沒有這樣傳統的過程,但在過去的年代也無法避免是由父母親決定自己的婚姻,mumu本來有一位論及婚嫁的對象,但因對於家庭的觀念與理念相左,最後這門婚事因而取消,而後遇到了她的丈夫,那時她的丈夫說他願意入贅到南王的家裡也願意照顧這個家,讓她可以留在家照顧家人,因此他們就於民國50年時結婚了,感情生活也就從婚後開始慢慢地培養,也就有兩個兒子的出生。在婚姻及家庭的生活當中,由於丈夫是受日本式教育較深,許多的觀念會較保守和傳統,而mumu觀念當中,做妻子的要順服、順從,彼此了解彼此的原則,不去觸碰以及打破彼此的底線,維持好家庭的關係;作為一位母親,盡到母親的責任,打理好家裡的事物,給予孩子們所需要的關照,就這樣保護好這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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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林清美女士(第一排左六)與洪文貴先生婚禮合影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1961)

 

VII.人生的轉捩點

 

  看似順遂的人生,在民國64年曾祖母中風的那一刻開始,人生有了極大的轉變。曾祖母一直以來給予mumu的價值觀就是「堅毅」,曾祖母的人生雖然艱勞,但依然保持著樂觀態度,這也是影響mumu的個性非常大的因素,曾祖母在打理整個家時不曾抱怨過,為了減輕曾祖母的負擔,mumu選擇師範學校就讀,不愁學費外還可以照顧到家人。而在曾祖母中風之後,家中的男子都在外地工作生活,這個家理所當然由mumu一肩扛起照顧這個家的責任,還記得mumu說這句話的神情中充滿對這個家的情感。次年,也就是民國65年,最小的弟弟Isaw舅公在臺北兄弟飯店接日本團客有不錯的收入,就將當時居住的這塊地買下要蓋房子,而就在蓋房子蓋到第二層樓的同時,Isaw舅公在二樓接磚塊,一個重心不穩,從二樓摔到了一樓,這一摔造成了Isaw舅公終身癱瘓,這對於大家來說都是相當大的打擊,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青年,人生正要開始,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事情時還不敢告訴曾祖母,深怕中風的曾祖母聽聞此消息後會深受打擊。

  從那一刻開始,因為Isaw舅公癱瘓了,所有安排的事情都就此打住,緊接著來的是滿天飛的債務,當初蓋房子所借的貸款,標會又被別人倒會,到處都欠債。mumu把退休金都拿去還債都還不夠,而當時烏來和新店有原住民樂舞團體表演的機會,帶著臺東幾位有興趣的人上臺北去演出,一方面把賺來的錢償還家裡的債務,一方面也從事自己熱愛的樂舞文化的工作,但因氣候與環境使得演出狀況不穩定,導致許多團員被迫離開,mumu也就帶著Isaw舅公一起四處找工作,並利用中午的時間回到家中去照顧Isaw舅公,也會利用空檔時間去做看護訓練,因為長期照顧Isaw舅公的關係,從事看護工作較容易上手,培訓完之後,大伯剛好退伍,把Isaw舅公接回臺東做竹籤生產的工作,而mumu仍然留在臺北做看護,曾經照顧過重病患者,也幫忙往生者擦澡整理儀容,有任何工作都去嘗試,後來又去報考導遊證照,當時一心想只要有機會就去試看看,很幸運地考上,準備報到那一天,突然接到家中來電表示Isaw舅公已經高燒不退三天了,於是mumu一早騎車到藥房去買藥,告訴藥師Isaw舅公的情況,藥師臉色大變地說他前陣子有遇到類似情況的患者,結果後來就離開人世了,於是mumu就立刻帶Isaw舅公去急診,但狀況非常不樂觀,從一天急救一次,到早中晚各急救一次,到最後每一個小時要急救一次。mumu含著淚說著她至今都還記得急救時要換氧氣瓶碰撞「鏗鏘聲」,而醫生也要家屬做好準備,當時想說在Isaw舅公拔管時讓他見曾祖母一面說說話,曾祖母到達醫院時,在床邊不斷的呼喚Isaw舅公的名字,Isaw舅公看到曾祖母後,激起了鬥志,當醫生說要拔管時,他咬緊管子表示他不要放棄,為了不讓曾祖母看到Isaw舅公急救的畫面,就先把曾祖母帶離。在得知Isaw舅公的求生意志之後,醫生告訴家屬治療的方法,且表示說Isaw舅公需要換血小板,但臺東地區的血小板不夠用,mumu當時請在臺北的親戚協助買了十袋血小板趕隔天一早的飛機下臺東,在經過輸換血小板及急救之後,總算把Isaw舅公救回。Isaw舅公從鬼門關走一遭回來後,重新拾起他對生命的熱誠,雖然身體癱瘓,但仍用嘴巴咬著竹棒敲打著電腦鍵盤,用美麗的旋律呈現卑南族的音樂,也因為Isaw舅公這樣堅韌的精神,mumu都會帶著他一起做巡迴演出,希望將Isaw舅公的精神以及她自己的親身經歷分享給更多的人。人生在經歷過如此巨大的轉變後,mumu說道若無法改變環境和生活帶來挑戰,那就改變自己的態度和方式,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只有不想去解決的事,態度對了再困難的事情都能夠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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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林清美女士(右)照顧弟弟林豪勳 Isaw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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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林清美女士(右二)與弟弟林豪勳 Isaw 於2000年前往加拿大巡演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VIII.與樂舞文化的邂逅

 

  mumu提到和原住民樂舞的接觸時,神采奕奕地說這件事要從她小時候開始說起,從小就和曾祖母一起參加部落的祭典,有時候甚至連demararamaw(巫師)的dalamaw(儀式)都有參與接觸過。因為從小就有這樣的生活環境與成長背景,所以文化對mumu就像是呼吸一樣持續在進行著,族語就更不用說了,它是我們的語言,是和他人溝通的方式,就這樣在文化當中生活著直到長大。在文化當中成長,同時參與青山會、扶輪社、獅子會等活動的因緣際會下,把原住民相關文化的元素加入到教學帶動當中,當縣政府有外賓要來參訪時,需要具有當地文化特色的演出時,mumu會招集南王部落的族人一起參與活動演出,因而開啟了與政府之間的連結,只要有需要迎接外賓的活動,都會收到演出通知,有時候不只是帶著自己部落的族人,有時候也會將鄰近部落的其他族群的朋友一起帶上。民國60年的時候,政府舉辦第一次山地運動會,mumu將臺東市卑南鄉所有的部落以及六大族群集合,編製了一齣大會舞碼,其中一幕寶島臺灣的隊形更是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更奠定了mumu在樂舞上被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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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林清美女士(右一)擔任臺東縣活動大會舞指導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IX.臺灣高山舞集文化藝術服務團的由來

 

  有一次到泰山去演出,因為場地費的因素,有機會與當時的內政部官員接觸,也碰巧他們看過mumu的演出,表示相當欽佩這樣的團體與堅持不畏懼的精神,詢問是否有將樂舞團體立案,並在他們協助之下,完成了立案程序。而在立案當時,mumu對於「舞集」的名字相當喜歡,又想說「高山」有高聳的氣勢,一方面也是祖先從山上遷徙下來,因此取名叫做「高山舞集」,又想到如果要出國演出的話,用「中華民國」四個字太長,所以就用「臺灣」,因為是文化團體加上想要服務部落,因此最後在民國80年立案時就叫做「臺灣高山舞集文化藝術服務團」(簡稱:高山舞集)。當時剛好有一個「臺灣原住民族樂舞系列」計畫,要將原住民族的傳統樂舞搬到大舞臺上,mumu得知有這樣的機會後就開始努力爭取,希望能夠將卑南族的文化傳遞給更多的人,前兩年雖然沒有爭取到演出機會,而終於第三年的主題是卑南族,當時mumu的想法是整個卑南族各部落的族人一起,於是在劇本內的各個目次融入各部落的特色,演出也相當的成功,也因為此次的演出機會,讓其他部落的族人開始意識到文化的重要。mumu說她那時的工作在花蓮與臺東,加上國家劇院的表演,那段期間每日天尚未亮,從臺東開車到花蓮去上班,下班後又再開車回臺東去做國家劇院的彩排,六日指導農工的學生練習,就這樣忙碌著,卻也很享受著。

  除了在「高山舞集」的樂舞製作上,在部落文化傳承上,mumu仍有自己一套想法,隨著時代的改變,傳統文化有逐漸在流失的情形,孩子對於文化上的瞭解只流於形式,真正的文化內涵卻沒有深入到生活當中,看見這樣的情況,於是mumu就開始利用當時南王國小假日非正課時間,跟學校借學生,把當時三年級以上的男女生召集在一起,到南王部落文化中心去講述過去trakuban(聚會所)的故事,並透過樂舞教學方式,教男生以及女生的舞步。另外一點較特別的是mumu還知道關於男性抓猴子的方式,她說要到山上很多猴子的地方做salredirpan(陷阱),就地取材拿一條繩子接香蕉、一條繩子接樹上,陷阱門的地方用石頭吊著,抓到猴子時,石頭會堵住入口,吊在樹上的標地物會掉下來,獵人在遠處看到後就得知有東西進到陷阱。mumu說是因為當時和她的哥哥及幾個耆老到文化園區去做陷阱,才學會這件事情。但後來部落族人議論對於部落事物以及男姓trakuban的事情都是由mumu指導,被批評女性不該管到男性的事情,說這樣的情況會malregi(忌諱),當時就被停止了這樣的教授課程,直到後來因文化流逝快速,族人開始接受mumu的教育方式,讓她能夠利用學校課餘時間指導學生和老師們關於卑南族的傳統樂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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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林清美女士(前排右側藍色服飾)參與臺灣原住民族樂舞系列-卑南篇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1992)

 

X.基督宗教的認識

 

  在信仰方面,mumu提到了基督宗教信仰,小時候聽過基督教傳教,因家中親戚在日據時期到東京去讀神學院,回到部落後從事傳教的事情,而有空就會去聽或是唱詩歌,就這樣斷斷續續直到念師範學校時期,因為學弟的父親是牧師,就會帶著mumu一同去教會禮拜,也就是那時候把新舊約聖經讀完的,才開始更進一步的認識基督宗教。直到Isaw舅公生病進入到加護病房時,mumu才真正的開始出聲禱告,把所有一切都交託給上帝,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基督宗教在mumu心中埋下了信仰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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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林清美女士進入基督教會宗教信仰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XI.道教拜拜的入境隨俗

 

  漢人的道教拜拜信仰是從曾祖父在mumu初中一年級過世時,有親戚在家中立了祖先牌位以及瑣碎的物品,告知要用拜拜拿香的方式來祭拜,但是從沒接觸過這種文化的大家對於自己在拜什麼都不清楚,有些盲從地跟著拜,到後來就決定把這些物品撤掉,只把祖先牌位留在舅公的家中,每年除夕的時候家族一定會在那裡聚集,mumu說她都會入境隨俗,需要拿香祭祀的時候就拿香,看到廟的時候,會尊重祂,會合掌,因為mumu覺得彼此要互相尊重而不要排斥,每一個人的信仰都不一樣,她是這樣堅信著且尊重著他人的文化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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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林清美女士祭祀家人與祖先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XII.傳統與宗教的橋樑

 

  至於自己部落的傳統儀式與信仰之間的關係,猴祭前少年組先到野外去獵猴子,而猴祭這個祭儀一直沒有間斷,光復以後也沒有間斷,許多人信奉基督教,但這樣的信仰仍沒有間斷,而沒有間斷的其中原因是長老比較重視傳統的祭典儀式,所以這個文化信仰才得以傳承。直到後來猴子列為保育類動物後,猴祭的儀式將猴子改為以稻草形式做成的樣貌來進行。南王部落有天主教、基督教,基督教傳進來的時間比天主教早,基督教是日據時代就有,天主教則是光復以後,而宗教的傳入也對原住民族的信仰帶來影響。在傳統巫師的治病、祈福以及靈界橋梁的這個區塊,在部落當中一直持續進行著,而mumu從小就會跟在媽媽旁邊一起從旁參與,雖然沒有巫師的體質,但對於在dalamaw的儀式仍有一些了解與認識。隨著demararamaw的人年邁過世,承接的人越來越少,現今南王部落只剩下一位傳統的巫師。mumu說她在許多演出時,都會以傳統的祈福儀式做開場,一方面是期望透過這樣的方式讓觀眾可以得到祝福,另一方面則是希望使部落及社會更重視的傳統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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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 林清美女士參與部落除喪儀式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XIII.誠心相信,用心尊重

 

  mumu認為傳統信仰及教會信仰上並沒有衝突,只誠心誠意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就可以了。在還未認識上帝之前,祂藉由我們的傳統信仰的儀式進行祈福與治病,使部落族人能夠在生理與心靈都能得到慰藉。卑南族的傳統信仰沒有拜偶像,但要去相信做人的道理,要愛人要幫助別人。mumu說她對宗教比較開放,可以接受尊重不同的宗教,對於卑南族的傳統巫術也予以尊重,那是屬於部落的傳統祭典儀式,一定要保存它且將它延續下去,不能夠因為信教就排斥所有的文化。然而,mumu堅信活著的時候沒有孝順,人過世後才做事情,就沒有意義了。對於曾祖母和舅公Isaw舅公無微不至的照顧,沒有怨言沒有喊累,而對於他們的離開,能夠了無遺憾,那就是她此生最美好的相伴。

 

XIV.跨時代的臉譜

 

  一個人的人生當中要經過多少的歲月與經歷,才能產出淬鍊的文化內涵?從日本殖民時期開始,雖然mumu只在日本統治之下生活了七年的時光,而這七年卻是孩童在成長過程中重要的時刻,也是影響學習語言相當重要的關鍵。在她有記憶以來,家中的生長環境即是傳統的卑南族家庭,亦是日本皇民化政策執行的社會空間,在那個時期,學習日語成為了她與同儕間的溝通方式,語言即是要多使用多對話,因此藉由同儕間的相處,使得她在日語方面進步的速度相對於學校教育來得快速。然而,家中會話環境則是用傳統的卑南族語進行對話,並未有語言使用上的混淆。同時,mumu也經歷太平洋戰爭的戰亂時期,防空洞、防空壕以及美軍轟炸機的這些記憶從她的論述當中可清晰看見戰爭當下可能的無助,無法填飽肚子的時候,無法去學校上學的時候,但她卻選擇記得當時因為肚子餓去偷舔食別人家融化在地上的糖水,她說這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由此點我發現mumu從小的個性樂觀,通常在經歷過戰爭這樣巨大的事件,大部分的人留在心裡的是陰影,但她卻選擇當作是有趣的事情看待,也顯示了其實人可以去更認識自己,突破自己困境,甚至在苦中作樂。

  國民政府臺來時期mumu說她回想起遇見國民政府的第一件事就是ㄅㄆㄇㄈ的學習,還有她多次提及到她在國小、中學以及師範學校時因為發音標準,時常被老師請到臺上做示範,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只是發音的情形、而更是在語文這塊的天份與能力。接著是剛上初中時遇到的「禁說方言」的國語政策,在還未發現自己已經在使用方言的同時,也被其他的學生抓到說日語,回過頭來掛牌已經被掛在身上了。在詢問mumu這個問題時,問他有沒有因此感到被羞辱或是感到不滿,她則回答說:「我在想說為什麼不能說,但人家要我不要說我也就順從,但我已經在找下一個要掛牌的對象了。」由此可見,即便環境帶來困惑與不便,她依然能走在那樣時代規範的邊緣,不去過分地越矩,但也不是完全地服從。再來是mumu提起自己的漢名,她說「林清美」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具有很大的意義,因為在部落之外,大家都稱呼她為林清美,或是林老師。因此,在政府頒布原住民族回復族語名字相關政策時,她並不想把林清美的名字更正,而是讓漢名與族語名字並列。從這裡可以看見,雖說《回復姓名辦法》確實讓原住民族在認祖歸宗時會產生混淆,但有時候一個時代下所產出的名字,相對來說它也是一個人的故事的開始或結束。

  在部落當中,mumu用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在做文化傳承的事情,在過程當中會有許多不同的聲音出現,時常會遇到一些傳統上的忌諱與禁忌,遇見問題就試圖去解決,不要害怕被講話或是他人所投射的眼光,只要你覺得是在做對的事情就好了,不管好與壞,她全接收,也曾經遇過人生當中的低落時期,但藉由信仰找到自己的方式,而傳統祖靈信仰與教會的信仰對於她來說並不衝突,因為mumu認為這都是我們的祖先以及我們的神透過不同方式在傳遞訊息給我們,只要誠心誠意地去信奉與相信,都能達到對於上天的感謝。mumu知道文化的路不能斷。即便在他人眼中或許是諂媚的方式向國家政府申請補助經費,或依照政策從事文化工作,但讓她堅持到現在的原因是因她在傳遞文化的過程中找到了成就與熱誠,加上她認為如果她不做,誰要來做?現在不開始,何時才要開始?不如就透過行動來讓文化得以繼續傳承吧。

  藉由和mumu的相處和談話中可以發現,mumu對於殖民國家政權的更替與施行的政策,並無太多的感受或是排斥,在每個時代的改變時,她就融入其中,一方面是個性樂觀隨和,喜歡嘗試不一樣的挑戰,因此在接收新的訊息、新的政策以及新的想法出現時,她首先會給予尊重的態度,但她也不全然是完全同意國家政府的作法,她也會適時地提出她的想法與做法,希望能夠提供參考。也或許有人會認為mumu對於外在殖民政府向原住民族施行同化政策這方面沒有太多的感受而表示異議,也會有人認為這樣是缺少了對於文化的敏感度,太容易被國家或社會所操控。然而,她也表示就算今天有人用語言歧視我們,也有人用會政策對我們施壓,更有人想要讓我們的文化融合到他們的文化當中,使我們失去自己的文化,但如果我今天是用正直的心態來去面對這一切,再多的困境,再多的同化政策,仍然也無法將我卑南族的血液抽換。逆境中求生存,看似與他族相處融洽,但卻也不失去自我,並且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在部落、在文化上持續的努力著,就如同宋龍生(1997:51)所說:

人類為了適應各種的環境,而創造了文化,對於生活在南王的卑南族來說,其文化的再造與改革,也是為了適應外界不斷衝擊的文化潮流。他們的文化再造與改變,雖然不能保證他一定再造與改變得更好,但是在近百年的文化變遷的經驗裡,卑南族確實多少已掌握住,改革是對抗外界文化挑戰的機制。南王的卑南族,在適應歷次與外來之強勢文化接觸時,都採取了謙和中庸的順應主義為回應。但在其文化面臨存亡接續的關鍵時刻,卻又能運用智慧,巧妙的將瀕臨廢弛的,予以堅定和肯定,體現祖先的呼喚。

  至今,她仍持續不停地在進行著文化紀錄的事務,她認為工作一點都不辛苦,可以認識很多不同族群的文化,也能夠接觸到不一樣的政治政策甚至法條,也可以到不同的國家去學習交流,文化是活的,文化一直不斷和時間並行著,追著文化跑的則是我們這些在部落生活的人。用腳踏的是文化,用手握的是溫度,用嘴說的是締造,用心看的傳承。卑南族南王部落的文化一直持續地在進行著,有來自各個地區的人想要來認識我們的文化,當我們都未了解自己是誰的時候,要如何自信地站出來說我是誰?

  時間總是不停地在走,隨著每分每秒的過去,產生出的即為歷史,抑或是所謂的傳統。每一刻都是新的開始,社會在改變,部落在變動,人也跟著在轉變,甚至連文化都在與生活不斷地重新結合再創造。在這樣瞬息萬變的社會當中,原住民族通常被殖民政府視為弱勢族群抑或是需要再教化的群體,成為國家體系下的被支配者。

  原住民族在面對各個國家體系的進入以及政策方針的實施,被迫接受與順服,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文化形態與生活模式,卻要接受一個完全不同於自己文化的教育,明明部落有屬於自己的一套規範在,卻因為政府的補助款硬是要將祭典儀式中穿插或加入不屬於原本有的觀光型態或是上台演說的橋段。在這樣的時代背景與政策面下,mumu或許看似順從著這樣的體系生活著,但其中有一點不變的是她對於文化該有的執著。傳承文化有許多管道,有的人或許認為不要向國家政府申請經費也可以延續傳統文化,不管如何,都是因為有這些在前面為我們族人披荊斬棘的前行者,我們的文化才得以保存下來,這些前行者經歷了不同的時代政權,爭取了無數次的文化復振行動,即便過程中有艱辛、有淚水,甚至是孤寂,仍要感謝他們的堅持,才有今日的文化與我們。

  傳統祭典以及部落文化對於mumu來說,就像是生活中要呼吸一樣,一刻都不能少吸一口氣或少吐一口氣,它必須不斷地在持續進行,或許部落和文化將會因外在環境與內部和諧而有所改變,經由不同時代的族人們在不斷地找尋適合居住的地方與生活的環境;而文化也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隨著遇見的人事物進行轉變或演化。過去的每個世代對於現今的族人們來說都是傳統的根源與依據,然而,總有一天,今日的文化在未來也會變成所謂的傳統文化的歷史故事。

  我想表述的是原本想透過文字讓大家能夠更認識「林清美」這號人物,然而自己卻也在這書寫的過程中,看見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向,訂定人對於人生的態度,我只能說聽到「林清美」這三個字的人會被渲染一種魔力,那是一種勇往直前,奮不顧身的魔法。她是我的mumu,更是我的人生導師,更是滋養文化的母親。

  最後,我想將mumu的夢想傳遞出去:

人生八十才開始,所以我的人生才剛剛要開始,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去完成。我不怕累,我只怕沒有人看見我們的文化。而我有一個夢想,只要我仍然呼吸著,我想要讓世界看見我們卑南族的文化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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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 林清美女士(圖中)為南王部落婦女會2009-2018年之會長
(圖片來源:林清美提供)

  

附註

[1]卑南族語譯為:阿公阿嬤,或是年長者。

[2]第四條指出:「高山族人民有本辦法第二條各款情形,聲請回復原有姓名應以本辦法之規定辦理,如無原姓名可回復或原有姓名不妥時,得以參照中國姓名自訂姓名。」

[3]為改善原住民生活陋習,於語言、衣著、飲食、居住、生活及風俗六項目標進行改善生活政策。

 

引用書目

宋龍生

1997 《臺灣原住民史料彙編4:卑南族的社會與文化(下冊)》。臺中:臺灣省文獻委員會。

廖雪茹

2007 《原運「女聲」:一個泰雅族原運女將的人類學生命史研究》。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碩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