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振孝

國立歷史博物館副研究員兼典藏組組長

 

 

  2020開年突如其來的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COVID-19）疫情蔓延，襲捲全球，博物館作為群聚接觸密集的文化場館首當其衝，舉凡疫情嚴峻區域的博物館，紛紛以展覽延期取消、無限期閉館管控作為因應，開展防疫的長期戰線，對於博物館界影響甚鉅，幾乎無一館所能置身事外。

  日本首座以原住民愛努族（Ainu）文化為主題的「國立愛努民族博物館」及「國立民族共生公園」（National Ainu Museum and Park），標誌作為「民族共生的象徵空間」（Symbolic Space for Ethnic Harmony），為配合2020年舉辦東京奧運的國際盛事，原訂於本（2020）年4月24日開幕，但因受到疫情蔓延影響考量，迄今已順勢二度展延開放日期。

  在疫情衝擊日本政府及北海道地方籌劃國家博物館開幕事宜的當下，日本內閣官房長官暨政府發言人菅義偉（Suga Yoshihide）曾在本（2020）年5月7日主持政府防疫工作說明記者會上，特別佩戴著純白色底單側有彩線刺繡北海道愛努族傳統螺旋狀渦卷紋（モレウmoreu）及括弧狀棘刺紋（アイウシaiushi）圖案的口罩，並主動向在場媒體說明，這個由北海道登別巿愛努族人手工刺繡「除魔」紋樣的護身符（魔除けmayoke），具有「避免讓惡靈侵入身體的保護作用」特殊文化意涵（圖1、圖2）（不著撰人 2020；Hsu 2020；KYODO News 2020），藉以顯耀自己作為愛努政策推進本部部長，不僅了解愛努文化，同時宣示日本政府對於先住民文化的重視。

 

圖1　日本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佩戴著繡有愛努族傳統圖樣的口罩主持防疫記者會
（圖片來源：KYODO News 2020）

 

圖2　具有渦旋狀及針棘狀的愛努族傳統圖樣，相信有「避免讓惡靈侵入身體的保護作用」特殊文化意涵
（圖片來源：Japan Forward 2020）

 

  多數居住在日本北海道的原住族群愛努族，數百年來處於單一大和（Yamato）民族的同化政策，以及飽受歧視的內部異化他者（internal others）不利環境中，不僅族人們長期受到負面污名化族稱的困擾，連帶社會組織、宗教信仰、祭典活動、器物衣飾等，各項文化生活傳統幾乎消失殆盡，惟有「祖先供養」是一項從未間斷的儀式，透過儀式展演強化族群對於自我文化的認可，並扮演常續性維繫愛努族群認同的關鍵機制（謝世忠 2012，2013，2017）。直到2008年6月6日，日本政府應國會要求，正式通過承認愛努人為北海道「先住民族」，自此愛努族始具有國家法定原住民及少數民族的地位。

  愛努族的文化雖然經過百年同化的壓力，事實上其文化復振行動自始自終從未消失過，亦即族人一邊被同化，另一邊卻不時反抗，從而呼籲維護傳統，1997年的《愛努文化振興與愛努傳統知識普及與啟發法》（俗稱《愛努新法》）的頒布，即是日本政府回應族人文化運動的一項作為（謝世忠 2012：432）。

  依據日本學者及博物館蒐藏研究指出，愛努族的傳統服飾具有地域性的差異，但共同特點是經常在領口、前胸、後背、袖口及下擺等部位，以典型的渦卷紋及棘刺紋的組合圖案，作為裝飾紋樣（圖3）。一方面因為這些部位相對是衣服最容易破損的位置，圖案多數是以剪裁貼布、精細刺繡的方式，裝飾在衣服領口、袖口、下擺等部位，部分是家族傳承的家徽圖樣，有的係依據不同地域及製作者而有造型的變化。另一方面係因愛努族人相信衣領、袖口及衣服下擺往往是病魔易於入侵人體的地方，因此族人會以縫繡如同植物棘刺狀的圖案，用來防止疾病的侵襲，以保護自己免於病魔的威脅，具有驅除惡靈的超自超信仰力量。此外，在女性服飾的前胸及後背部位，多數會以渦旋狀類似村莊守護神的貓頭鷹眼睛（ふくろうの目）圖樣，在愛努族語中被稱為「神靈之眼」（神の目），據說這是為了保護婦女免於邪魔的糾纏。甚至愛努族婦女在編織衣料、刺繡紋樣的同時，會默誦驅除邪靈的咒語，使得愛努族的衣飾不僅具有裝飾美觀的審美功能，更有超自超神靈信仰保護的象徵意味（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館 1976：4-5；財団法人アイヌ民族博物館1994：48）。

 

圖3　國立愛努民族博物館收藏的愛努族傳統服飾，以典型的渦卷紋（モレウmoreu）及棘刺紋（アイウシaiushi）組合圖案，在領口、後背、袖口及下擺等部位裝飾紋樣
（圖片來源：https://www.facebook.com/110422710366547/photos/pcb.172432057498945/172431890832295/?type=3&theater）

 

  現今在愛努族人的生活領域中，只有祭典儀式的封閉場合，族人才會穿上抽象圖案的傳統服飾裝扮現身，穿著族服是自我族群認同的象徵代表，多數並未特別意識到要驅除邪靈。然而，在面對不可抗力的無情疫疾來襲之際，北海道登別巿愛努族協會（Noboribetsu Ashiri Association）的成員們，擇選傳統文化中超自然的衣飾圖紋，轉化運用在人人每日皆需的口罩保護（圖4），不僅具有實質的防護效能，更藉由傳統文化的加值，採用「一針繡到底」的傳統技術，縫繡上阻擋邪魔不讓疾病入侵人體的紋樣，期望具有神秘力量的抽象圖紋加持，猶如護身符一般，祈求物主皆能出入平安。使得原本流傳於愛努族人之間的衣飾文化，意外地在疫情流行時期廣受大眾青睞，成為兼具傳揚愛努文化的當代時尚潮物（圖5）。

 

圖4　日本北海道愛努族人轉化族群紋飾運用在手工口罩製作
（圖片來源：KYODO News 2020）

 

圖5　國立愛努民族博物館於網路販售的開館限量紀念品套組中，亦附帶有愛努族傳統圖樣的手工口罩
（圖片來源：https://ainu-upopoy-museum.shop/shopdetail/000000000002/）

 

 

引用書目

不著撰人

2020　〈菅官房長官、アイヌ文様のマスク着用　「文化発信に」〉。SANSPO.COM，https://www.sanspo.com/geino/news/20200507/pol20050713130002-n1.html，2020年6月18日上線。

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館

1976　《アイヌのはれ着（上）》。資料案內シリーズ NO.17。奈良縣天理巿：天理大学出版部。

財団法人アイヌ民族博物館

1994　《アイヌの衣服文化》。北海道白老郡：財団法人アイヌ民族博物館。

謝世忠

2012　〈「挫敗」、「歧視」與「控訴」的永續言說：北海道愛努族人的第四世界參與〉。《文化研究》15：432-453。

2013　〈鬚髯的能與藝：北海道愛努族的兩性與儀式〉。《民俗曲藝》182：99-148。

2017　〈展示建物與祭儀空間的神聖轉位：無土無村無屋無節慶之當代北海道愛努族的認同機制〉。《文化研究》24：1-116。

Hsu, Robert

2020　〈【武漢肺炎在日本】防疫不忘宣傳原住民文化：AINU文化的除魔紋樣口罩〉。MEDIUM，https://medium.com/zatsudantsushin/ainupatternmask-5b85a73df187，2020年6月18日上線。

Japan Forward

2020　Fabric Masks Bring Attention to Ainu Culture. Japan Forward, https://japan-forward.com/corona-ni-makeruna-buddhist-counseling-on-zoom-ainu-face-masks-social-distance-baguettes/, accessed June 29, 2020.

KYODO News

2020　Face masks embroidered with indigenous Ainu designs popular in Japan. KYODO News, https://english.kyodonews.net/news/2020/05/1a0051ff3057-ainu-designed-face-masks-become-popular-in-japan-amid-virus-crisis.html, accessed June 19, 2020.

UPOPOY NAM Online Shop

2020　【マスク付き】ウポポイ開業記念セット．UPOPOY NAM Online Shop, https://ainu-upopoy-museum.shop/shopdetail/000000000002/, accessed July 5,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