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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會中實踐部落互助精神──Malayumu與伯特利 新書視窗 2 2012/04

文/蔡宛庭

伯特利創辦人Malayumu在都會中陪伴部落的幼苗成長。「在這不起眼的社會角落裡,有許多孩子們需要一句話、一個推動力、一雙溫暖的手,陪著他們往正確的路走。」這是伯特利創辦人、魯凱族的傳奇女子Malayumu(漢名盧秋月)的深切期盼,她將理想化作勇氣,在都會中實踐,將部落中最傳統、最核心的互助精神,體現在每一個部落孩子身上。

 

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的蔡宛庭,民國96年6月第一次來到伯特利,從此在這裡蹲點4年,長期而細膩地觀察、記錄與體驗,完成她的碩士論文,今年3月並將論文改寫成《伯特利─被遺忘的都市部落》一書發表,本刊徵得作者與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之同意,摘選新書之部分段落刊出。

一結束早上的禮拜,Lavausu匆忙地拉著一個孩子走出教室,對著人在櫃檯的Dugu說:「我先帶他去看醫生!」然後就指了教室一下。Dugu點點頭,收拾手邊原本要開始做的事,準備拿進第二間教室,幫忙帶Lavausu那一班的小朋友。

有些家長前一個晚上下班晚了,診所都關門了,無法帶生病的孩子去看醫生。到了隔天早上,家長在診所開門前又得急急忙忙出門上班,在把孩子送到伯特利的同時,順便將健保卡拿給當天早值的老師,等九點、十點診所開始看診了,由老師帶著小朋友去看醫生。通常,在一般的幼托機構裡,老師不包括這種額外的「服務」。但是對伯特利來說,這也是幫忙家長照顧孩子的內容之一。

在中午吃過午餐與午睡後,Gregre趁幼稚園的孩子比較晚起的空檔,跑去國小的教室叫奇奇和他的妹妹小儀,她要趕快帶他們去上跆拳道。

跆拳道的上課地點就在他們就讀的國小裡,奇奇和小儀下課後,會先走過來伯特利吃飯休息,等時間到了,再由老師帶去上跆拳道。工作中的家長沒辦法中途跑來接送,就由伯特利的老師幫忙。

稍晚,Gregre還得去把奇奇和小儀接回來,讓他們寫作業、複習功課,然後等他們的媽媽下班過來接回家。這個孩子還小,老師總是把她帶在身邊,細心照顧。

黑人老師比較親切

一星期中的某幾天,伯特利下午會安排心算老師和外籍英文老師來上課。除了Malayumu希望伯特利的孩子可以像別的孩子一樣多學一點,數學和英文也是大多數家長想讓兒童補習加強的科目。Malayumu找來了一位心算老師。在她的請託之下,這位老師一個月來上八堂課,只收一個固定的價錢。這個費用由那些主動要求上課的家長分擔,差額的部分由伯特利補足。因為並沒有跟心算老師約定上課的學生數量,所以Malayumu會讓她認為很上進用功、但家裡無法負擔補習費用的孩子進去上課。

英文老師是別人介紹來的,是一個外籍黑人老師,Malayumu笑說:「跟我們一樣黑黑的比較親切。」黑人老師上課總是能逗得孩子們尖叫大笑,那些沒有繳補習費的孩子有時候會很羨慕,甚至有孩子直接跟Malayumu說:「老師,我可不可以也進去上課?」

如果可以,Malayumu當然希望所有孩子都有機會,但是教室的空間有限,權衡之下,最後還是只能以家長有分攤補習費的小朋友優先。但只要有機會,像是某個小朋友很快就寫完功課,或是這個孩子很喜歡英文,Malayumu會盡量讓他們在某些時段進去一起上課。

英文課主要是讓小朋友有機會練習說英文,通常都是以比較活潑、玩遊戲的方式上課,小朋友可以共用課本,孩子的數量多少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但是對心算老師來說,心算的教學通常需要安靜進行,在教室空間有限的情況下,多容納一個學生,多少會影響學習的狀況。此外,多一個學生,就要多批改一份心算作業,對不是按人頭收費的心算老師來說,其實不希望有太多的學生。

一旦Malayumu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可以進去上課,常常就得由她自己或伯特利其他老師,協助批改學生心算作業作為交換。平常的照顧工作已經不輕,但是 為了讓更多孩子有機會學心算,老師們就得趁下班時間,留下來改作業。

特殊孩子的照護

每天到了下午四點左右,Vavauni阿嬤會泡一杯牛奶給小萍喝。小萍今年國小二年級,比同年齡的孩子瘦多了。小萍的爸爸是漢人,媽媽是排灣族。小萍患有先天代謝疾病的「楓糖尿症」,這是一種罕見疾病,通常不能吃蛋白質的食物,因為會有代謝不正常的狀況而在體內產生毒素,但為了補充蛋白質相關的營養,小萍必須喝不含支鏈胺基酸的特殊奶粉。平常吃中餐時,老師和Vavauni阿嬤也會注意不要讓小萍吃到肉類或豆類,通常只讓她吃低蛋白的青菜。到了下午,就會沖泡小萍爸爸放在伯特利的特殊牛奶,讓小萍補充體力。孩子們在家裡少有機會吃到蛋糕,老師們想盡辦法為孩子們慶生。

在伯特利,像小萍這樣「特殊」的孩子不只一位。國小三年級的小伶參加完學校的戶外教學回到伯特利,手上拿著一個用紙圈成的未完成彩繪手環。那天幫忙代課的我,要小朋友拿出作業來寫,但小伶執意先把手環彩繪完,直到我皺眉頭不高興的表情出現。小伶雖然拿出作業簿,一隻手還是握著手環不放。

她其實不像故意搗蛋的孩子,頓時我覺得她只是望著我,好像無法真的接收到我不開心甚至要發脾氣的反應。我妥協了,但口氣不佳地說道:「那你去拿彩色筆,快點畫一畫!」在她一邊畫的同時,我一邊催促她快一點。後來在她完成彩繪手環,拿出作業來寫的時候,我又發現她跟大部分小朋友不大一樣。

大部分孩子寫國語作業,都有一套寫快一點的方式。例如先拿字典把所有生字的部首全部找完,再一起抄寫造詞。小伶卻有她一套「規則」,她能夠不厭其煩地重複做我們看來很費時,但卻是每個人都希望快速完成的。然後她還會用橡皮擦擦了又擦,每當我回頭看她的進度時,總忍不住又對她說:「你要快一點!」心裡暗自想:她一定寫不完功課。有時候她會在嘴裡不知道唸著什麼,然後分心看著前方。果然,她那天只有完成彩繪手環,跟國語作業的一小部分,數學作業、戶外教學心得只好帶回家寫。

當我跟進來叫小伶回家的Lavausu說她的作業還有很多沒寫,Lavausu說沒關係,她通常都這樣,她爸爸不會生氣的。後來我才知道小伶是個「妥瑞症」的孩子,通常在動作、聲音或感覺反應上會出現重複的行為,小伶應該是屬於輕微的聲語型,所以會重複發出聲音。另外,妥瑞症會有一些併發的症狀像是強迫症,反應在小伶身上的就是,非得先完成彩繪手環不可,以及寫作業有她自己的一套重複「規則」。

小慧是另一個特殊的孩子,她今年小學六年級,有輕微智能障礙,在學校有時候到資源班上課。她看起來跟同年紀的兒童沒有兩樣,和大家一樣聽著老師上課,但其實她對於上課的內容通常是有聽沒有懂。看起來很認真地寫作業,但除了國語生字的抄寫之外,需要動腦的造句她寫不出來;而數學作業看起來寫完了,但都只是填上錯誤答案的數字,所以作業得一改再改。

伯特利老師並不會因此而讓她抄作業,總是讓她先自己寫過一遍,這樣至少會瞭解哪些部分是她有能力學習的,針對這些部分特別加強。小慧的衣服常常很髒,臉上時常掛著鼻涕,有時候身上還有一股酸味,老師問了她才承認有幾天沒洗澡。於是會要她今天回去記得洗澡,告訴她明天還會檢查指甲。但通常需要老師反覆提醒幾天,小慧才會真的洗澡或剪指甲。伯特利的孩子們在這裡學習部落的互助精神,相互照顧。

曾經照顧過的,持續照顧

在段考期間,伯特利的小朋友會比平常多一些。有些家長在孩子升上中年級後,認為他們在校的時間比較多,為了省錢,就不再送孩子過來;但要是他們的弟弟妹妹還在伯特利,家長就會請Malayumu讓他們的哥哥姊姊在段考前過來一起總複習,Ma1ayumu也總不拒絕,她跟家長一樣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在段考有好的表現。也有些孩子來過伯特利,但後來因經濟因素而不再來,Malayumu也會要伯特利的孩子上學時轉告他們,段考期間如有需要還是可以來。只要是曾經照顧過的,都是伯特利持續要照顧的孩子。

老師們都下班後,Malayumu並沒有下班。因為這時候是國中生放學了。她認識的一位牙醫醫生,會利用晚上的時間過來幫這些青少年上課,主要是以英文和數學兩科為主,但是如果學生提出理化問題,他也會幫忙解答。有錢繳費的青少年就讓牙醫幫忙上課,其餘的國中生就由Malayumu看著他們做功課,遇上不會的題目,就要他們在牙醫上課完之後請教他。
放假的時候,她會在伯特利放電影給這些青少年看。「這都是為了綁住他們的腳!」Malayumu說。

這些由伯特利帶大的青少年,到了國中、高中的年紀,接觸更多的人或是到比較遠的學校唸書,容易受到環境與朋友的影響,但父母親還是跟過去一樣忙於工作,沒有心力關心他們,就出現偏差行為。

「他們有些還會偷東西,被抓到警察局,我就要去領他們回來!」Malayumu這樣說。即使伯特利的孩子都長大了,在她還能追蹤到情況下,還是會透過陪寫功課、一起進行娛樂的方式照顧他們。

為了讓移居都市的族人重視家庭觀念,Malayumu特別為五股當地的族人舉辦聯合婚禮。

三百元的夏令營

在我剛到伯特利的那一年,伯特利一直希望利用暑假替伯特利的孩子辦一個夏令營。因為在暑假期間,大部分孩子除了有些會回部落走走,不然就是被送來伯特利,其實沒有太多玩樂的機會。
問Malayumu三天兩夜的夏令營收費多少,她說:「三百元就很多了!」大部分家長經濟狀況不佳,伯特利也只能收這個費用,不足的差額就由Malayumu自己想辦法。

有一天下午,我看見伯特利帶大的幾位國中生,從三樓教會搬了好多鐵條、鐵架和鐵椅下來,正在納悶他們在做什麼,Malayumu跟我說:「我叫他們把這個搬去賣,幫我們補一些夏令營的費用!」伯特利希望提供額外的活動,讓因家長工作忙碌而無人陪伴的伯特利孩子,在暑假期間也有不同於一般上課的感受。

Vavauni阿嬤費心烹調不同年齡層孩子們的午餐。阿嬤說沒有錢繳學費

安安終於來上學了。Malayumu看見她走進來便問她:「前幾天為什麼沒有來上課?」安安說:!」其實,阿嬤正在樓下的公園跟人家喝保力達。安安今年剛上小學一年級,來自魯凱族家庭。爸爸因為酗酒、也會打人,常常跟安安的媽媽吵架,安安的阿嬤到臺北找工作時,就把安安帶來照顧。安安阿嬤是鄉公所的清潔工,打掃的地點在菜市場跟圖書館。這份工作是原來的清潔工生病了,她暫時頂替。所以她也兼差去一些別人介紹的家庭做打掃工作,只是工作機會不穩定,一個月收入也不到一萬元,除了一般生活開銷,還有房子的租金得繳。有時候,要是媳婦沒將安安的生活費寄來,阿嬤實在付不出讓安安到伯特利的費用。

在伯特利的照顧對象當中,安安不是唯一一個繳學費有問題的孩子。那天阿財的媽媽來跟Malayumu說,阿財爸爸上個月工作的天數比較少,薪水不夠繳這個月的學費,希望讓他們延到下個月再一起繳。

雖然每個月都會發繳費袋,但是繳費袋交回來的時間通常得看家長領薪水的日期。伯特利家長的職業當中,比較多是在皮革、零件、模型、包裝、鋁窗......等工廠裡上班,再來就是蓋房子的工作居多,在工地裡綁鐵條、當板模工或大卡車司機,有一些人從事打掃清潔工作。這些工作的共同特性是依照工作量來給付薪資,許多屬於臨時工性質,依照上工的日數領薪水,因此很多家庭經濟狀況不甚穩定。

不然你來刷油漆好了!

當初伯特利的成立,就是為了照顧無力上幼稚園的孩子,Malayumu不忍心孩子沒錢繳學費就不能來上學,對於繳費方式有許多通融的空間。因此家長只要有繳費的問題,都可以像阿財的媽媽那樣來商量。對於這些無法固定繳錢的家庭,Malayumu甚至讓他們只繳一半或三分之一費用,要是一個家庭有兩個孩子在伯特利,其中一個就半價或不收,甚至還讓他們以原住民社會傳統的「換工」方式來用勞動抵免學費。

在伯特利的後門樓梯,牆上的油漆只漆了一半,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是被弄髒的,其實是一位家長因為繳不起三個孩子的學費,自告奮勇說要幫忙刷油漆代替學費。還有一個家長,也是繳不起學費,就說要幫我們整修廁所那個地方,現在三年過去了,他的孩子都大班、三年級了,浴室還沒動工!

Malayumu說起這些事覺得好笑卻又無奈。在傳統的魯凱族社會,原本就存在一種twa kumakuma(都阿古瑪古瑪)的勞務交易方式,以勞力換取物質性的酬勞,Malayumu在伯特利轉譯了這種勞動換取酬勞的方式,讓家長可以透過勞動方式代替兒童被照顧的費用,Malayumu以「換工」稱之。

除此之外,如果家長繳不起費用是因為沒有工作,Malayumu還得肩負起幫忙找工作的任務。像Vavauni阿嬤,她的女兒年紀很輕就結婚,後來婚姻有了問題,現在帶著一對兒女小傑和妮妮,跟Vavauni阿嬤住在一起。Vavauni阿嬤的女兒沒有給她養家的費用,她自己也沒有固定工作,還是得幫女兒照顧小孩,Malayumu讓她在伯特利煮飯,扣抵一部分當作小傑和妮妮的學費,還能有自己的薪水,就這樣讓她有工作還能照顧兩個孫子。「阿姨(指Malayumu)跟一些工廠認識,有時候還會去幫忙問問看有沒有缺。」Muni這樣說。

Malayumu讓家長可以延期繳交費用、減少費用的額度,還讓家長可以用「換工」的方式抵免學費,甚至還主動幫忙找工作,這種講究人情的收費方式,是讓許多家長感念在心的地方, 因此雖然伯特利沒有立案,也沒有多餘的金錢來充實現有的設備,家長還是願意將孩子送來,並且總是找機會送米、送青菜、麵包來讓這裡的孩子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