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チョプラン島之記
本期專題
第2期
2012/04
口述/文助 整理/秦貞廉
日本享和3年(1803年,清嘉慶8年),順吉丸商船遭遇暴風雨,漂抵臺灣東部的秀姑巒溪口一帶。船長文助被阿美族部落置留4年服勞役後,經由瑯嶠、臺灣府、杭州等地,輾轉返回日本,前後9年。長崎地方事務官秦貞廉記錄文助所陳述的漂流見聞,是為《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島之記》,其中描繪阿美族的相貌、服飾、器物、生活、物產、交易等十分細膩,極其珍貴。
國立中央圖書館臺灣分館典藏《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島之記》兩種版本(愛書本、川北本),並在三年前著手進行翻譯、研究與覆刻計畫,邀請學者就江戶時期、阿美族之專有名詞與特殊用語再三考證,於民國100年完成編譯本。本刊徵得臺灣分館同意,摘選部分圖文刊出。
順吉丸繼續朝著申酉方向行駛。離開三座島嶼後又過了36天,才又看到另一座島嶼,眾人再次歡呼躍起。當船繼續前進並即將靠岸時,風停了,帆也張不開,只好放下小型艀船,划著船到岸邊一看,發現繫泊著許多小船,可以確認這是一座有人居住的島嶼。
正當船上眾人大喜並討論是否應該上岸時,島夷乘船出來包圍我方船隻。數十人群集呼號,文助等人卻完全不明其意。看他們的容貌,雖然沒有蓄著鬍鬚,但裸身、垂髮、掛耳環等造型與我國蝦夷島人無異,纏圍下身的兜襠布綁法也像本國,讓人以為漂流到了蝦夷島的大後方(愚陋的船長原本就不知經度之別,也不能區別寒暑之異,因此才有這樣的想法)。
與臺灣原住民的邂逅
眾人嘗試用蝦夷語言與其交談,卻完全無法溝通,令人大失所望,無計可施,茫然之際,島夷帶來小豬與小野牛並有所表示,但船上無人明白其意,沒有人發出言語。接著,島夷又拿了雞和琉球芋丟到船上。這兩者均非蝦夷島產物,至此眾人才知道此地不是蝦夷地的大後方,而是一座蠻荒之島。
看來雞豬等應該是島夷要贈與的物品,眾人收下之後放在船上,不久他們划著船靠過來,爭相爬上船。眾人剛吃完早餐,餐具尚未收洗,夷人一見之下便爭相奪取,其他雜器也沒能倖免。島夷妄自取奪,有的拿兜襠布去纏圍,甚至強行解開船上水手的衣帶,想要剝取他們的衣物。
文助與船員們拿起刀(腰間短刀與菜刀之類),擺出對抗的姿態,島夷才四散逃去,不再敢接近我方船隻,只乘著小船遠遠地包圍。接著有兩、三名夷人潛入水中靠過來,手上拿類似小劍的利器試圖鑿穿我方船隻。於是文助持刀下艀船,注視水底動靜後瞄準,刺穿一名夷人的肩膀,另一船員也以魚杈刺中一名夷人,至此夷人才逃遁離去。不久看見兩名夷人爬上夷船,身體染血,大聲哭喊,眾夷人一聽之下,四方夷船才散開逃離。
這時,文助命令船員切斷船碇繩索,張帆發船,幸而風勢略起,不多時即跑上半里餘,雖然有兩艘乘坐二、三十人的夷船追來,最後還是追不上我船,掉頭歸去,這是享和三(癸亥)年正月二十四日發生的事情。
棄船登岸絕處求生
此後四天,眾人繼續在外海漂流,遠遠望去,西北方向有連?的山脈,但眾人都擔心這些地方跟之前的島嶼一樣都是賊夷的住地,所以沒有人想要靠岸停留。
同月二十八日上午,船漂流到稱作?????的地方。此地雖然屬臺灣府,卻是一個與其相隔二百七、八十里之遙的南方邊地。大概有二百多名男女來到海濱觀望我船到來,文助放下艀船靠近岸邊,嘗試表達,無奈言語不通。這些人看起來極為溫順,試著向他們要水,並拿出桶子示意,無奈對方無法理解,接著又拿出茶碗做出喝水的樣子,對方還是不解其意。
無計可施之下,文助回到船上召集船員,告知情況:「如今船已破損(此時船中只剩下一個錨與一條繩索),糧食也剩下一包,即使前往其他地方,也勢必難以成行(這一包之糧乃是於箱館搬上船的食糧,自從在仙台外海無法看到日本的山脈之日起,船上的人一天只吃兩餐,雨水多時就喝粥,或是以昆布、青魚卵等為食,勉強維持在免除飢餓的地步而已,因而方能在經過六十餘日之後還餘一包之糧),只好抱著必死的想法登陸,事到如今,除了依賴夷人之外也無計可施了。大家若同意我的看法,就一同登陸上岸,不同意的就留在船上。」由於日前才經辛苦逃出賊島的危急情況,大家仍有恐懼之心,但所有方法都用盡了,不得已只好抱著必死決心上岸。
原住民頭人伸出援手
文助安排其中四人在船上留守,便率領茂兵衛與船員三人上岸,岸邊群集的夷人一起將我等搭乘的小船拉上岸。由於語言不通,不論夷人如何叫罵,也聽不懂一言半語,恍如置身夢中。接著夷人寫了些字交給我方,茂兵衛讀後,才知是問我等從何而來。茂兵衛寫上「日本國人漂流」答之,島夷方才明瞭。接著又以文字告知:「三、四月前須滯留於此,之後會有臺灣商船到來,那時即可同乘其船歸去,進而送汝等回國。」茂兵衛終於看懂,轉告文助與其他船員,眾人才稍解焦慮,一起到夷人家中留宿。
當晚風波大作,順吉丸被颳毀於岸邊,守船的船員也在夷人陪同下到當地人家留宿。船中各種器物都被島夷奪取一空,連釘子都被拿走,接著空船被放火燒毀,如此一來,不論發生甚麼事,想逃也逃不了了,一行人只好抱著可能被殺的必死決心,聚集到稱為?-??的夷人家過夜。四、五天後,頭人集合諸夷說:「以我一己之力難以照料此九人,請各戶分別帶一人回去看顧較妥。」
諸夷允諾後便各自帶了一人回去,文助則繼續寄居在頭人家中。頭人有如當地酋長,以商販為業。(從事商業的夷人大都不是當地出生,應該都是從臺灣枋寮之地逃遁到此地者,也因此只有商人家的習俗與別戶不同,其刺頭之狀以及衣服裁縫樣式等皆如今日之唐人貌)
文助船長唯一倖存
這裡的飲食與本國大不相同,連續三天吃琉球芋,之後一天吃米飯,接著又連續三天吃芋子,一天吃米飯、粱餅或粱飯,無論病患、老人或小孩都一樣。文助等人最初因為新奇而甚感美味,都吃得很愉快,漸漸地就感到厭膩,甚至一看到食物就覺得腹中不快。
這年閏二月下旬,眾人都罹患腫病,在這樣偏僻的地方本就沒有可用的醫藥,只好忍著病痛,吃少量芋子或琉球芋度日。二月上旬以後,當地又流行熱病(此時本國流行麻疹),夷人幾乎家家有人染病,男女老幼共一百多人死亡。文助一行人也慘遭病疫波及,腫病加上熱病導致一名船員於二月六日死亡,到三月底接連七名船員死去,只剩安兵衛和文助倖存,然而安兵衛也在三年後罹患痰病,於丑年四月十五日去世,最終只餘文助在當地住了四年多。寄住頭人家中期間,文助依靠煮鹽、砍柴或到海邊採集一種當地人叫???的貝類為業。
紋面穿耳洞的男女
??-??地區的夷人時常來此交易,所以可以描繪他們的樣貌。該地有大小部落各一處,在較大的部落中(其名佚失),男夷會在口部下方點狀黥面,女夷則在耳邊至臉頰、鼻下之處紋面。在較小的部落中(其名佚失),男夷於臉頰點狀紋面,女夷也是。他們還在耳垂穿孔,削切小段竹子穿過耳洞。男女穿著的衣服都不開散,而以繩帶束結。衣服的製法與?????相同,袖口、衽、下裳等部位會縫綴??-??作為裝飾。女夷背著本地所產的麻布、虎皮之類,隨著丈夫往來。兩部落的夷人都慓悍勇健,?????地區的夷人對他們頗為畏懼。
文助自亥年正月至寅年九月寓居此地。其間聽聞此地習俗,凡有漂流到此之人,不論其國籍為何,一律留置四年,供主人任意使喚,之後才獲准前去他國。文助已在此生活四年,入秋後便開始計劃歸返故國,並向每年來此經商,人稱???(馬安)的瑯嶠商人述說心事。馬安於是告知頭人:「文助(夷人等稱文助為???)既然已居留四年,本次欲與我共同乘船,結伴前往臺灣府,向官廳請求協助歸返故國。」頭人並未拒絕,因此文助便與馬安同船離開?????。
瑯嶠距離?????約二百三、四十里,與臺灣府相隔約四、五十里,隸屬臺灣府,故其人物風俗皆與唐山相同。地方產業以飼育豬、野牛、牛之類為主,同時也採伐薪木運出,或交易?????地方的產物。物資都運送到枋寮(方言稱?????)、臺灣府進行貿易。春季之時,則在海上設置刺網,每當捕獲大型鰆魚,便將其鹽漬成鹹魚,再送至枋寮、臺灣府賣出。
瑯嶠原住民風俗
此處居家、器械均與唐山相同,故不示以圖說。
據說此處有冠婚喪葬的禮儀與神佛祭祀等種種習俗,文助在此駐留,但僅自寅年九月至翌年三月為止,多數時間都生活在船上,並未上岸居住,所以對這些習俗並不瞭解,無法以圖說表示。
此地使用唐山曆法,有正朔禮儀種種歲時行事。但文助長時間留在船中,不明白詳情,只知各家曾贈送年糕酒點之類的禮品到船上以祝賀新禧。
此處女子外出時,依習俗必須撐傘,男子則如唐山之人一般戴冠或戴笠。
人死後進行土葬,直至某一周期,則開墳出棺(棺如唐山之臥棺)焚燒,隨後撿拾遺骨並重新裝入棉布袋中。袋子表面記有死者姓名,收納完畢後囊口妥善密封,不使其骨錯亂。郊外設有收納之倉,男女貴賤不分,皆收藏於倉中。此地並無其他奇風異俗,因此未加圖說。文助搭乘這艘裝載豬與野牛之類物產的船,抵達枋寮、臺灣府後,便時時請馬安陪同前去官廳請求協助,但文助只有一人,一直沒有可以同行送返之人,一時竟也無計可施。當年年關已過,一直到卯年春天,馬安再度前往?????,文助也一同前往交易。只是此年物產不足,不得已在?????停留過年,直到辰年三月。
又來一艘日本漂流船
三月十三日晨,馬安前來文助暫住之屋舍說:「海邊漂來了外國船隻。」問其人物長相,答為如同文助容貌之人。馬安催促文助前往觀看,文助立刻搭乘竹筏前往,一見方知是本國薩摩州船隻。容積一千八百石,有二十三名船員。這艘船是去(卯)年十二月從薩摩州山川港出航後,在前往大阪途中,漂流南海。四、五日前漂流到賊人之島(文助於亥年正月二十四日漂流所至之島),狼狽之餘,在該處港灣捨棄母船,改乘駁船逃至此處。
文助將亥年漂至該地,同船者都已身亡,該處地處邊陲,醫藥之類皆無,即使患病,也不相救;又若受該處住民扶助,接下來四年都要為他們擔任雜役差使等情形,詳細說明。文助又說:「以二十三人的衣物等換取米糧,調度物資之後,我願領航伴隨各位前往稱作枋寮的地方,向官廳請求協助我等共同歸國。」
眾人聽聞,大為喜悅,即刻交出十件衣物託予文助。文助盡力而為,請馬安拿這些物品去與當地人交換稻束(只以稻穗結成束),一件衣服可以換得交十把稻束,十件衣服共換得六百把。一干人等每日在船中磨去穀殼,最後得米一石八、九斗。米糧裝船之後,船長源五郎見機向馬安說明:「依據我國法令,不論漂流至何國,只要見到國之人,不論如何都要伴隨其人使之平安歸國。若有差不能伴其歸國,我等即使得以順利返國,仍將受刑責處罰,因此如果將文助留在此地,實在令我等為難,請讓文助隨同歸去。」
向馬安的家人道別
馬安承諾允許文助歸國,因此同月廿五日文助等人便駕薩摩船的駁船,從?????出發。和夷人告別時,夷人全至海岸送行。馬安告誡文助:「不論有什麼事,從這裡一直到瑯嶠,絕不可將船靠泊於海岸村落,否則必定招來賊夷,發生危險。此外,在此地停留期間,頭人與我兩人留養你之事,慎勿向官廳訴說。」之後開船,船尾分設四班,二十四人不分晝夜划船,順風時則張開兩帆航行。
同月廿八日,船上淡水耗盡,眾人雖記得馬安的警告,仍不得已找尋海岸無村落之處停船靠泊。此時有女夷三人,不知從何處攜帶裝在竹籠裡的鹽出現,船員問何處有水,他們指引之後隨即歸去。不久,即有三名男夷攜帶弓、槍與長鎗前來,向文助等人索取衣物。眾人推辭不肯,夷人作勢射箭開槍,不得已之下交出五件衣服、一件褲子,便加速開船逃去,男夷卻繼續在後追趕呼喊。
自此開船,順風而行,當夜天將亮時到達瑯嶠洋面,暫且停船等待天明。文助獨自上岸前往馬安家,將在?????獲贈的書交給他的妻子,同時拿取留置的衣服,並將馬安在?????送行時無論如何推辭都不肯收回的贈銀十兩,交給他的妻女作為餞別之禮。
前往臺灣府的路上
互別之後,同日四鼓之時左右,再度開船。從瑯嶠至枋寮海路大約十里餘,大約當日傍晚左右便抵達枋寮。當地許多人來到海濱,共同將船牽挽上岸,並伴隨一干人至官廳拜謁官員。眾人訴說漂流的大概經過,文助也敘述了過去數年間獨自留住於?????的往事。由於未曾聽聞?????地方的情況,官員因此大為驚嘆。之後官員下令:「將此事以書信報告臺灣府,等候諭示送達,這段期間一干人等暫且滯留在此。」
自三月廿九日至四月三日止,文助等人就逗留在如寺院之處。待臺灣府方面的命令到達後,便與官員同由此地出發,夜晚則住宿於稱為新園街之處。同月五日抵達鳳山縣的頭城,與該城官員會面,官員鉅細靡遺盤問漂流到此的經過,又安排他們住在寺院中。六日,二十四人同被喚至大廳,盤問出生國等。七日,獲命謁見該城城主,眾人至城中欲入大門之際,突然大炮發放一聲,眾人大為驚愕。由此進入門內,下級官員手持兵器排列立於兩側,文助一行從中而過,行至正廳。廳堂中鋪著磚瓦,其中設有十四張桌子,眾人即落坐於此。其後城主出來接見,謁見儀式結束後,官方準備了酒席菜餚,加以款待宴請(酒餚皆置於質樸的桌台之上,其中豬肉之類盛置於盤中,並有連皮之鵝首等,似為切煮之類。眾人正思索應如何下箸之時,官員即前來為他們剝皮,如此之佳餚不知其數)。之後每人各賜銀三兩,發令啟程上路。(《享和三年癸亥漂流臺灣?????島之記》編譯本附有諸多注解,本文因受限篇幅,除了隨文註之外,不錄其他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