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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條回家的路:《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 新書視窗 31 2017/04

文/Pisuy Silan

【作者介紹】

Pisuy Silan

泰雅族/現就讀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系博士班


找一條回家的路:《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註1)

描述: ../unnamed-600x392.png

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

Returns: Becoming Indigenou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原住民社會與傳統部落文化是否將如同悲觀的預測,在全球化及經濟發展的傾軋裡逐漸銷聲匿跡?克里弗德透過《復返》宣示,這絕對不是當代原住民唯一可行的路徑。很多族群的語言確實不斷消失;很多部落社會及文化漸漸瓦解,然而在種種危機的進逼之中,仍有為數不少的原住民族群挺住壓力,把遭受破壞的生活方式,從殘存的文化與傳統中重新編織,從底蘊中挑選具有適應力的傳統材料,在錯綜複雜的後現代性中新闢出不同的途徑。」

 

作者簡介
詹姆斯.克里弗德(James Clifford
哈佛大學歷史學博士,目前為美國加州大學聖塔克魯茲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Cruz)意識歷史學系榮譽教授,並於2011年當選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為當代文化反思論述之最重要學者,其跨學科觀點與批判包含人類學與民族誌、田野調查工作、原住民研究、藝術、歷史,博物館學,與文學分析。著有《個人與神話》、《文化的困境》、《路徑》、《人類學邊緣》、《復返》等書,同時與喬治.馬庫斯(George Marcus)編輯有《書寫文化》。

譯者簡介
林徐達
普林斯頓大學人類學博士,目前為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教授。著有《詮釋人類學:民族誌閱讀與書寫的交互評註》(2015)。
梁永安
台灣大學人類學學士,東海大學哲學博士班肄業。譯有《李維史陀:實驗室裡的詩人》、《與珍雅各邊走邊聊城市經濟學》、《聖保羅:基督教史上極具爭議的革命者》等。

 

出版社:桂冠

出版日期:2017.04.12

 

離散:崎嶇尋根路

 

大約半年前,我工作的地方來了一個皮膚黝黑的替代役Futing。他說他是阿美族人,選擇東海岸服役的原因,是想要知道自己屬於哪一個部落。我和同事都相當驚訝:「怎麼會有人不知道自己的部落?」「因為父親很小的時候隨著祖父離開部落,而且老人家都走了。」透過他積極走訪戶政事務所,取得大約五零年代的戶籍資料,透露他祖父來自於花蓮縣吉安鄉,至於是吉安哪個部落,就無從得知。於是我透過就讀學校博班臉書群組的協助,大約一個星期後傳來消息。他祖父(姓林)應該就是吉安Natolan(娜荳蘭)部落一位江姓耆老的親弟弟。臉書群組一直跳出比對身份的資訊,諸如他祖父在國民政府來台初期在台電公司擔任技工,而且大約在25年前逝世等等,我趕緊請Futing和我一起觀看臉書傳來的訊息,於是我看見一個情緒激動、強忍淚水的青年,口中重複著「我找到了!我真的找到了!」。電腦前的苦苦追尋所屬部落的阿美族青年,透過臉書將自己銜接到祖父母及父親的部落,那個部落也將成為他的情感依歸。

 

尋根的故事至少透露出幾個訊息:即便是親兄弟,可能因為國民政府初期戶政人員隨意「賜姓」等原因而出現相異的姓氏;除了因為工作拉開了原住民與部落的距離之外,可能還有其他隱而未現或難以言說的理由構成了離散現狀;臉書已成為部落動員及串連的場域,並成為返回部落的路徑之一。這一段尋根歷程,也隱約映照出用克里弗德(James Clifford)的話來說是「成為原住民」(becoming indigenous)的崎嶇路程:現今原住民突破後殖民斑駁及矛盾交錯的歷史,藉由本身的不懈的行動、以及些許歷史的偶然性創造出各種可能。

 

銜接:從獨白轉進

 

如同克里弗德在《復返》提及的,二千年之後比起後六零年代那幾十年,是個難以歸類的年代的那種感覺一樣,透過臉書尋根所帶出的紛雜感,同樣也出現在當前原住民土地、傳統領域、自治、文化保存及存續等等的議題中。許多不同的聲音、對峙、結盟與連結出現,讓人很難短時間在各執一詞的情緒中理出頭緒。有些人習慣很快地選擇結盟或者選擇對峙,但克里弗德反覆強調的「民族誌歷史學現實主義」的切入角度,或許可以作為我們在多重複雜的原住民議題中一種應對與參考。他強調,過往單一獨白式的民族誌書寫已經無法見容於當代「大於地方」屬性(more-than-local,見該書頁51-55)的研究,提醒了我們要以一種具有耐心、自省的、警覺性、不遽下結論的開放性面對當代眾聲喧嘩的原住民議題,更以從容卻仔細的態度去理解不同群體所抱持的立場。

 

特別在原住民經歷了殖民強權的戕害、文化傳統的流失,處在資本主義及全球化席捲的歷史交接口的當下,克里弗德強調「銜接」(articulation)提供了思考文化轉化和「傳統」形式的非簡化方式(該書頁76)。原住民的現狀與未來不再只是傳統與否(而且什麼是傳統呢)、存亡與否這種非黑即白的獨白式論述,而是以更靈活、更具空間的轉進面貌出現。21世紀的原住民,展現的更多是用葛蘭西(Antonio Gramsci)所說的「陣地戰」這種小型的抵抗與顛覆或協商策略,以挑戰各式支配性權威(該書頁6)。

 

復返:現在進行式

 

《復返》包含三個單元:第一個單元介紹並分析歷史的轉化、和政治能動性的理論:銜接(articulation)、表演和翻譯。第二個單元則以「突然現身」於現代世界的伊許為案例,被視為「美國最後一位野生的印地安人」(the last wild Indian in America)的伊許,他的出現與死亡標記著原住民的消失和覺醒。第三個單元則聚焦於阿拉斯加的科迪亞克島,透過博物館與原住民合作的「協作式展覽」以及當地博物館向法國借回自己族群面具的過程及展覽,討論原住民文化資產如何作為原住民文化復興的一環。有別以往大部分的原住民研究,本書不只關注原住民被動現身的故事,而是更多原住民銜接歷史與現實、過往與未來的案例。本書帶給我們許多希望,讓我們不再只是駐足悲嘆傳統文化如黃昏般消逝,而是引領我們看見與理解原住民的回歸與轉向,以及如何在當代世界創造出各種容身調適的姿態。

 

一如在茫茫人海中成功找到自己所屬部落的Futing,他說終於可以跟在天上的祖父母說「原來我們來自那裡!」我問他「對你來說,尋根有什麼意義?」他說「從尋根的過程中找到真正的文化價值,然後盡一份心力守護跟傳承」、「我願意去關注、瞭解並且找尋其他方式發聲,這就會是一個小小的力量」。正如他設法將自己與部落銜接,成為真正的阿美族人,為部落盡一份心力那樣,原住民正以現在進行式的復返行動,往返於傳統與現代之間,破除過往主流社會認為原住民注定要被同化、滅亡的假想,持續向內汲取並繼續往前,「Futing成為阿美族Natolan部落族人」,「我們成為原住民」。




(註1)本文除了導讀克里弗德《復返—21世紀成為原住民》之外,也紀念從大學開始苦苦追尋所屬部落的阿美族Natolan部落青年Futing As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