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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國度到回家的路:導讀《消失的國度》 新書視窗 25 2016/02

文/彭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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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國度》封面(圖片提供/城邦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麥田出版事業部)

 

 

 

 

 

麗阿樂溫,我們的故鄉!

我們竟在這裡,而

您目送的曙光

必將是我們的火炬

我們的神犬哩咕烙

必繼續帶領指引我們

直到永永遠遠

 

 

 

 

 

 

 

 

 

 

 

 

一、             創作歷程與部落歷史

 

奧崴尼卡勒盛1945-魯凱族,出身屏東縣古茶布安(Kucapungane)部落,族名AuviniKadresengan漢名邱金士。奧崴尼的父親是祭司與獵人,奧崴尼從小就被培養當祭司,薰染濃厚的魯凱族信仰與精神。1974年時,離開家鄉前往南投縣的三育神學院就讀,結束三年的學習後,開始到教會機構實習工作。

 

魯凱族是臺灣16族原住民族中唯一設有說史者制度的民族,而前好茶史官喇叭郜Lapagau-Dromalalgathe,則是奧崴尼的舅公,有關魯凱傳統歷史集禮儀的知識,大都得自舅公的教導。此一「說史的人」傳承部落歷史與細膩、幽默、記憶力強的口說能力,都影響到奧崴尼的寫作。

 

古茶部安部落位處於北大武山的舊部落,有「雲豹的傳人」之意,雲豹在魯凱族語中即為哩咕烙,是魯凱族的英雄和祖靈的朋友,在魯凱族裡稱雲豹為獵犬。因地處偏遠,國民黨政府於1978年將部落由北大武山遷往南隘寮溪的臺地,建立的現代住家的新好茶部落。但這卻也同時讓魯凱族人的石板屋住家逐漸荒廢,部落的石板屋文化逐漸凋零,這對於自小生活在古茶部安的奧崴尼產生巨大的衝擊。奧崴尼浪漫的性格,詩化的言語記敘著這部落變遷繼而祖靈地荒蕪、族人本質轉變的過程。

 

 

二、             「神秘的消失」到「消失的國度」

 

奧崴尼的魯凱族文學中,不斷在開創自己的路,也提供族人重新理解未來與往昔的一條可能之路,散文《雲豹的傳人》、長篇小說《野百合之歌》、童話《多情的巴嫩姑娘》、短篇小說〈渦流中的宿命〉、〈淚水〉,奧崴尼汲汲用文字在彌補祖先與自我、族人的對話。在現代文學論述批評框架中,文學與美學技藝是不可分裂的,但之於原住民作家的創作觀,此「美學技藝」卻並非是預設前提,與「傳統」對話,這個動作成為「文學性」的起點。在魯凱語裡的「天窗」,不僅是從陰暗房間中從屋頂引入陽光,還有魯凱人頭顱上的天靈蓋之意,透過魯凱族語的精妙也喻示魯凱人與家屋、自然間的牽引;或許,奧崴尼的文字,也正是一種中介陽光、開啟族人心靈的「天窗」。2006年出版的《神秘的消失》寫著生長歷程、失去親人的喪慟、自然萬物的遷滅,誕生與死亡宛如一線之隔的過程,奧崴尼反思著原住民生命觀的喜樂哀愁,如何珍惜生命與如何愛人。201510月新出版散文集《消失的國度》即是延續2006年《神秘的消失》,全面性書寫部落與個人生命的變遷史,兩本書名重複的「消失」字眼,封面也自雲豹、象徵祖先永恆光芒的北大武山山巒,轉換到新好茶部落於2009年歷經莫拉克颱風,整個現代化家屋被完全沖毀的慘狀,與此同時被擊潰得也包括族人的心靈世界。

 

這本散文集採順敘的方式寫作,歷來很多原住民族作家思索自我族群與現代的去從問題,諸如布農族拓拔斯.塔瑪匹瑪、泰雅族游霸士.撓給赫與瓦歷斯諾幹、達悟族夏曼.藍波安,女作家有泰雅族麗依京.尤瑪、排灣族利格拉樂女烏,這並非是一個新穎的創作子題,但卻是原住民族無法繞開的問題。在其中,奧威尼自身詩性、史官的性格,釀成這一脈歷史書寫子題中最特殊的敘事腔調。古茶部安部落在1978年遷到新好茶部落,「好茶村」是國民黨政府給予的,奧威尼寫到:「但在大家內心裡真正的名稱是『古茶部安』那才是我們的祖先從歷史生命中,一路走來以脈動現象而取得之最恰當的名稱。」奧威尼文字中沉著、不慍不火的筆觸下,對於部落變遷較不訴諸於外在政權更迭,而是向內質問部落人心與祖靈精神的本質,但我們莫可忘記「消失的國度」的背景是政治、漢人以著不同形式的步步侵逼。

 

回歸自己的名字、部落的名字,從書寫歷史、書寫來時路、書寫族人開始,在新好茶部落的第一個獵人祭,已經中斷二三十年的獵人祭再次點燃煙火,奧威尼領悟到獵人祭的深層意義,是藉祖先留下的煙火思古追源,還有族人相聚時背後「深層又昂貴」的精神交流,當老人叉馬克親自分配象徵獵物的小米餅給族人之時,他對奧威尼說:「就當你靈魂的便當吧。因為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魯凱族語中這不只是一份便當,這是一個抽象的名詞,是包含著內心永恆的愛之意。奧威尼絮筆寫道這片段,「似乎他早已意識到,今天我即將從歷史廢墟中,重新尋覓想找回族人過往的影子。」這份愛,不僅是承接自老人,更是祖靈的回望,奧威尼曾講述回古茶安部落的石板屋書寫的經驗,宛如每片石板屋的呼吸、落雨聲都是祖靈督促、守護他寫作的聲響。

 

 

三、反省現代知識與部落本質

 

在重新尋找開闢回到古茶部安,闢草、打釘、綁繩的築路過程,從日本時代的殖民經驗,再到國民黨政府以威權和隱形的手段劃定國有林地,直接割斷了魯凱族賴以為生的土地;坡度限制、山地造林、廢除偏遠學校、土石流、颱風等自然災害,奧威尼訴說這一段魯凱族人最軟弱的時候,其生命價值與尊嚴被貶低到比動物還不值錢。於是,族人開始困惑、迷失了原有祖先的精神。在這趟築路到回家的過程,仰賴老人的指路,實則是一趟歸返自然與祖先之路。

 

築路仰賴電鑽機械代勞,猶如族人在貨幣生活重壓下,被迫成為生產線上的螺絲釘,被迫捨棄了智力和人性;禮納里部落分配家屋的過程中,族人遺失了傳統的分配倫理;2012年的夏季大雨,沖毀祖先埋骨的巴哩屋(墓園),族人遺失了對生命倫理的觀念與對待生命道德的態度。奧威尼史官品評人世,提示方向與精神信仰,猶如長者對於子孫溫暖的點醒與守護。

 

奧威尼他們因為後代子孫而選擇離開故鄉遷移山下,因子孫是他們的價值意義,奧威尼宛如中間世代,因為子孫而離開,也因為祖先而歸返,他書寫著下一代族人「我對這一條路永不死心」的心情。

 

帶著詩意與自省的奧威尼,從精神層次的角度重新提醒魯凱族,或是整個臺灣,那一代人整個內心精神像土石流一樣完全垮台的慘淡歷程。縱然諸多的疑惑多過於恐懼,奧威尼認為回家的路,應是先看著以前的祖先的來時路,以愛立國,如同魯凱族老人娃娃嗚妮.陶卡睹的遺言一般:

 

古人祖先最大的特色,彼此之間只有濃厚的愛,且沒有互相說重話。他們所打造的滋歌樂(國度)人見人愛,彷彿是在夕陽染紅一層紅霞般地令人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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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彭玉萍,竹塹人,清華大學臺灣文學所碩士班畢業,現為臺灣大學臺灣文學所博士生,研究關懷主要為作家精神史、歷史書寫、散文史。喜歡在廣袤山林裡吐納,偶然闖入了原住民族的文學心靈,不假妝飾的自我、純粹的情感,季節、年齡、生命統一而整體性,表述著內部隱含穩定的圓融和諧感,實質而穩固指向部落族群的人文宇宙世界。辭無法達意,感謝奧威尼.卡勒盛與霍斯陸曼‧伐伐的詩意棲居與執?書寫,願你們永遠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