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 W?nanga o Aotearoa（歐提羅毛利大學，以下簡稱TWoA）^（註1） 成立近三十年，目前在紐西蘭各地有120多個據點，學生約30,000名，教職員約1,800名，是紐西蘭第二大的第三級教育（tertiary education）^（註2）機構。TWoA開設的課程從第一級證書到碩士課程，除了語言、祭儀、毛利健康、毛利藝術、航海等毛利文化課程，也有企管、資訊、農林管理等職業證照培訓，更有教育、社會工作、民族發展和原住民族知識應用學／碩士學位課程。

 

花蓮縣原住民族部落大學與國立東華大學原民院原住民族國際事務中心於2015年8月底前往拜訪TWoA，主要關切TWoA如何從一個在地的工藝培訓中心轉型成政府認可的正規大學、其組織架構運作方式、課程規畫如何從在地毛利社區出發、如何培訓第一、二級教育的師資等。團隊拜訪TWoA位於創始地Te Awamutu的總部，與執行長Dr. Jim Mather、副執行長John Whaanga資深領導團隊交流請益TWoA歷史及核心價值，並與學術發展部門的管理階級會談學習課程規畫。其他行程包括，漢彌爾頓的Mangak?tukutuku和奧克蘭的M?ngere校區，並實際參與課程內容，也拜訪了Tai Wananga（毛利中學）、Nga Taiatea wharekura（沈浸式毛利中學）與Te Wharekura o Nga Purapura o Te Aroha（沈浸式毛利小學），這三所毛利學校與TWoA有高度緊密的連結。

 

毛利大學執行長Dr. Jim Mather率領資深領導團隊 (Senior Leadership Team) 與臺灣團隊進行深入的教育體制運作情形的對談。左起：Keri Milne-Ihimaera （學務長)、Pakake Winiata（教務長)、Bronwyn Koroheke（財務長）、John Whaanga（毛利大學副執行長）；中間：Dr. Jim Mather（執行長）；右起：臺灣團隊成員張瀠之、鍾文觀、杜宜榛、謝若蘭。（攝影／陳健瓏）

 

TWoA的核心價值，是以毛利思維（Maori Thinking）創造毛利優勢（Being Maori）。高等教育並非僅屬西方的概念，毛利傳統裡原本就有茁壯的教育系統，從小觀察小孩志向，順應其發展，在社區裡有各種高等專業學習中心^（註3）針對不同特長加以訓練。因此TWoA並不是在殖民政府脈絡下發展教育，而是找回並恢復原本便在文化裡的教育體制，利用現有的資源來輔助毛利文化的發展。因此，所有的TWoA課程都以毛利文化和價值觀為基礎，並重基本能力和現代知識培訓。一如全世界原住民普遍面臨的挑戰，在百年殖民歷史下，毛利人內化歐洲觀點，長期認定自己的文化是不符合當代需求、不具競爭力的，TWoA透過不斷解殖民的過程，企圖扭轉這個觀念，相信並肯定自己文化的價值。雖然運用政府經費，但TWoA很清楚，原住民碰到的困境，政府無法解決，必須靠自己維繫毛利文化和語言的命脈。

 

在紐西蘭的教育歷史中，英國殖民政府於1867年開始設立毛利專屬小學，這個政策是同化教育，用意在於歐洲化毛利小孩，中斷毛利語言及文化。這個制度儘管飽受批評，仍實行了一百多年，在1960年代毛利文化復振運動興起時，毛利人面對的是三、四個世代以來，受到強力打壓和扼殺下，幾乎殆盡的語言和文化。廣為人知的1982年的語言巢（K?hanga Reo）奠定了學前毛利語言學習的基礎，1983年TWoA創辦人Dr. Rongo Wetere看見在地年輕人適應不良和失業問題，在Te Awamutu社區大學發起興建?t?whao Marae^（註4），透過毛利藝術的技藝培訓和應用，盼能為受到主流教育體系忽視的人帶來自信和生存技能。

 

毛利語言復振政策與教學向來是瀕危語言復甦的典範。本團參訪過程亦參與TWoA的毛利語言課程教學觀摩與實作學習。（攝影／陳健瓏）

 

毛利民族教育從學齡前、小學、中學、大學一貫連結，臺灣團隊於Tai Wannanga（毛利中學）前拉起花蓮縣部落大學標誌留影，期許共同建構屬於臺灣各原住民族之主體教育。（照片提供／陳健瓏）

 

1984年成立W?ipa K?kiri藝術中心，自社區大學獨立出來，為TWoA前身。歷經多年與政府爭取，1993年正式取得W?nanga資格。然而，雖然政府認定TWoA為正規的高等教育機構，卻遲遲未提供教育經費，於是1998年三所毛利大學師生至首都威靈頓街頭抗爭。隔年經由懷唐伊仲裁法庭（Waitangi Tribunal）判定紐西蘭政府沒有提供毛利大學教育經費是對在毛利脈絡下的正規教育的歧視，要求政府賠償。在2004年TWoA學生數一度達到66,387人。然而一年後的2005年，由於國會議員要求TWoA改寫章程，其中一項是排除非毛利學生。師生於是再次走上街頭抗議分離主義教育。雖然維持著全納（inclusive）的核心價值鞏固住了，政府仍指派代表占理事會多數席次掌控TWoA的財務狀態。Dr. Rongo同意退休，並交由了解TWoA核心價值的Bentham Ohia接任執行長。Ohia上任後，成功地維繫受到外部衝擊後組織內部家族（wh?nau）關係的價值，在政府打壓下繼續生存。2013年原為毛利電視臺執行長的Dr. Jim Mather接續Ohia，善用其行銷專長，並進行組織重整，率領TWoA進入更能獨立有效運作的新階段。

 

TWoA的組織結構與一般大學不同，它的結構反應毛利文化的價值觀，從明確的文化本位位置來建立能與主流社會有效溝通的組織。組織內部的部門職稱更是以毛利語發想。在課程發展部門下有一個小組專門負責與政府機構、認證系統協商。課程設計最基本的是滿足在地毛利社區的需求，經過內部評量小組與專家討論，再向政府取得認可。近來紐西蘭政府政策改變，要求課程設計要符合國家認證，而國家認證的條件則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意見，但是就算面對這樣的要求，TWoA仍堅持從扎實的毛利思維出發，並與政府協調彈性空間。在課程設計上，TWoA總是在突破現有的可能性。

 

社會工作系創辦人Dr. Taina Pohatu 率領課成師資分享以毛利主體位置設計的課程，包含社會服務的倫理與價值、師資選擇等。（攝影／陳健瓏）

 

TWoA對文化自信的成果，可以從與其他兩所毛利大學有幾個重要差異看得出來。有高達50%為非毛利^（註5）的學生，而且僅有17%是25歲以下，這意味著TWoA秉持著草創時期的精神，著重於社經地位較低人口的成人教育。值得注意的是，如此成功的族群全納模式，是以毛利文化為主，而非一般原住民融入主流文化中，是反霸權的表現。也就是說，跨文化了解和融合並非TWoA主要訴求，相反地，他們認為首先要守護自己的文化，當自己夠強壯後，自然就會吸引其他族群來參與。同樣對文化的自信可以在毛利中小學畢業的學生上看見，與主流平行的教育體制，不一定鼓勵走升學管道，希望學生在高中最後兩年早點開始實習，實際與主流社會接軌，找出自己的路。

 

除了課程學習，毛利教育其實是一個社會運動、一個生活形態。面對各式不平等的條件、社會經濟困境、適應不良、健康弱勢等問題，TWoA認為做一個健全的毛利人達到個人健康與家族福祉（wh?nau wellbeing）是最基礎的。毛利哲學的概念吸引有敏感度的教職員到TWoA工作，在TWoA不只是個工作，而是生活選擇，教職員有很強的毛利中心思想，並於生活和職場中實踐毛利哲學。TWoA的課程除了有面授課程以外，還有數位和函授課程，即便不是面授課程，所有的師生每日都會到附近的校區參與晨禱，展開有朝氣的一天。在TWoA協助下成立於2012年的Tai Wananga毛利中學，目前有120名毛利和非毛利的學生，學校要求學生每天做不同程度的運動，盥洗完之後提供營養價值高的早餐，在全校集合晨禱結束後才開始正式的學習，他們重視的不是學生的考試能力，而是為學生建立好走向人生下一步的能力。

 

以部落信託設置的都會區毛利聚會所，透過農地的開放認領共同耕種（非毛利人也可以參與），試圖恢復毛利傳統飲食，實施無垃圾的環境友善聚會所。此農場已經獲得毛利有機認證，不僅可以提供都會區的社群共耕互利模式，也因著有機傳統農作帶來小型經濟價值。（照片提供／陳健瓏）

 

於2003年開發TWoA社會工作學程的Dr. Taina Pohatu在建構Kaupapa（理念）時，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們的位置在哪裡？他回到自己文化的根，試圖找尋答案，後來他在毛利領袖TA Apirana Ngata於1929年發表的「平行圓柱」概念中獲得啟發。「平行圓柱」認為毛利思維、認知、應用方式，與其他任何文化具有相當，甚至是更好的根據和有效性。因此，毛利文化與其他任何文化應該是成平行圓柱的關係，而這正是社會在當時，也是現在的實際狀況。在這樣的脈絡下，於是將社工學程奠定為雙文化的實踐（biculturalism in practice），縱使這樣造成主流文化和毛利文化兩邊的緊張關係，但這樣的選擇，恰恰反應的正是原住民族碰到的現實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