瀨野尾寧與「蕃界美談」──日本理蕃警察筆下的臺灣原住民
本期專題
第17期
2014/10
文/溫席昕
統治臺灣乃為國 捧著性命來蕃界勤務
替荒民命名 導引的責任即是愛與汗
天亮了就拿起鍬鐮工作 歸來即成為學生之師
警備著出奇不意的兇徒 夢也不能作得安穩
居住在海拔五千的深山 白晝過半便起霧
夜晚是月明孤影 一人遠眺真寂寞
綻放了,紅白於溪谷間的櫻 春情也在此發芽
不知此身忍耐苦 令人愛慕又惹人憐的山娘呀
比起收音機響起爵士的樂音 習慣且喜愛的是那鹿之聲
只求蕃人幸福 指導辛苦誰人知
──瀨野尾寧〈蕃界勤務之歌〉〔註1〕
這首〈蕃界勤務之歌〉,是瀨野尾寧擔任臺北州警務部理蕃課長時的作品,在這首歌裡,瀨野尾寧著實細緻的表達了理蕃警察主要的工作內容與心境。正如首段談到,其人遠渡來臺,甘冒生命危險進入蕃界,乃是為了「國家」,奉獻「愛」與「汗」,次段進一步說明了「愛」與「汗」如何發揮、落實於蕃地之間。然則,縱使懷抱著偉大抱負,卻仍必須忍受著寂寥與不安度日。不過,在進入了1930年代以後,紅白相間的「櫻」已然綻放於溪谷之間,春情業已發芽。這樣的景象,毋寧精準的捕捉到當時蕃地的「日本性/日本化」儼然茁壯的想望,理蕃事業進入日治中期,臺灣總督府對蕃地的管理、教育漸收成效,反映在文學與相關創作上,則是以蕃地風光、習俗等為核心的作品大量的出現,而這些作品多數是由蕃地警察著手記述,刊登在《臺灣警察協會雜誌》(1917年創刊,1931年後改題《臺灣警察時報》)。
瀨野尾寧即是在警界寫作的佼佼者,他在理蕃事業較安定的1920-1930年代,著手回顧自己經歷的理蕃過程,開啟了名為「蕃界美談」的理蕃/征服史回顧,最後輯成《蕃界稗史殉職秘話》一書,其寫作目的不僅在於紀念,更是對理蕃的過程乃至於現況之肯定,然則一體兩面的,即是理蕃的「對象」──臺灣原住民,通過瀨野尾大量的寫作,他們的形象是如何被塑造?而這樣的形象又對瀨野尾所欲闡發的理念有何影響?本文嘗試通過對瀨野尾寧生平經歷與其人著作的爬梳,進一步還原期寫作脈絡於時代背景之中,以其對日治中期臺灣蕃地的治理情形、警蕃關係等能有確實的掌握。
瀨野尾寧肖像。(圖片提供/溫席昕)
壹、瀨野尾寧生平、著作
瀨野尾寧(1886.06-?),日本宮城縣出身,1910年始任宜蘭廳巡查。1915年甲科修了,隔年入臺北廳警務課,任警部補。此後以「警部」歷任士林、錫口支廳、總督府警務局理蕃課、臺中州警務部等,1924年起,任臺北州警務部理蕃課課長8年,後升任總督府警務局理蕃課「警視」,1933年底以「地方警視」任花蓮港廳警務課課長,〔註2〕1934年底因玉里事件〔註3〕而退休。1935年尚寓居臺北城南,〔註4〕1940年底以「理蕃功勞者」受總督府表揚,〔註5〕而其最後見於報端,則是1944年於臺北辦理商業登記。〔註6〕
退休前的瀨野尾寧,以《臺灣警察協會雜誌》(《臺灣警察時報》)、《臺北州時報》以及《理蕃?友》等刊物為中心,發表了超過80篇作品,而發表的年代大致集中於1924到1933年間。在專書方面有兩部,一為1930年〔註7〕與鈴木質合著的《蕃人童話傳說選集》,一為1935年自行出版的《蕃界稗史殉職秘話》。〔註8〕
瀨野尾寧的著作最引人注目的,即是一系列名為「蕃界美談(譚)」的文章,散見於《臺灣警察協會雜誌》、《臺灣警察時報》與《臺北州時報》。這些作品,日後則又編選入《蕃界稗史殉職秘話》一書。發行此書的1935年,正逢「始政四十周年」,書中收錄了總督府警務局長石垣倉治、曾任臺東廳長的本間善庫的序文,足見瀨野尾氏受到的肯定與推崇。
1930年瀨野尾寧與鈴木質合著《蕃人童話傳說選集》。(圖片提供/溫席昕)
貳、「蕃界美談」與《蕃界稗史殉職秘話》
瀨野尾寧一系列的「蕃界美談(譚)」,起始於1925年7月,在這篇悼念1913年(大正2年)3月溪頭蕃夜襲宜蘭廳????(Sikikun)駐在所,致使駐在所員警全員喪生,而警察勢力因此退出該社之重大理蕃挫折的文章以前,瀨野尾寧揭示了此番寫作之目的:
回顧十年前的事態,在當時,即使是一步,要進入蕃地,就得做好死亡的覺悟,要在森嚴的戒備下好不容易才能夠通過,而若一不留神必會遭遇蕃害。而連年討伐又前進蕃地勤務的警察官們,總席不暇暖地轉戰各地,死於頭目們毒刃之下者更不勝枚舉。......帶有特別任務而深入敵陣,豁出性命駐紮在蕃社當人質,可以來徹查報告蕃社內外情事,一心一意地準備討伐或撫育。從現今平穩的狀況追懷當時,不得不有恍若隔世之感。而今日之進化並非徒待歲月經過而已;總督府理蕃方針得宜是當然的,更因為有前輩諸氏犧牲自身,為了本島理蕃而曝白骨貢獻於蕃界所致。此先人們忠勇義士的偉功逐漸被各社所忘,予甚悲之,故欲借貴重的誌上餘白,執禿筆,弔前輩諸氏之遺蹟,並聊供參考。〔註9〕
日治初期的《臺灣番俗圖會》描繪出對於進入蕃地的危險想像。(圖片提供/活水來冊房)
此後,他以幾乎是每月一篇的頻率,在《臺灣警察協會雜誌》發表〈蕃界美譚〉系列作品,隔年11月起亦開始連載於《臺北州時報》。直到1929年底,瀨野尾氏因病入院後,即中止了同時投稿兩報的狀況,並且亦停止了以「蕃界美談(譚)」系列。
「美談」一語,在日語中指的是光榮的、令人動容、感佩的故事。而瀨野尾寧筆下的這些故事,亦非憑空杜撰,儘管其筆下之主人公,並未能全數在「總督府職員錄」、「總督府公文類纂」,甚至是《臺灣日日新報》中尋得對照,不過,瀨野尾寧於其文中,偶有透露寫作題材之取得,乃是由於在巡視之過程當中,偶然遇到該篇主人公之墓,感佩其人事蹟因而為文以茲紀念,此外,亦有自僚友處聽說的重要戰役與犧牲者,更有甚者,則提供照片以供讀者望景生情,由此,吾人亦可確認瀨野尾寧並非憑空杜撰。
「蕃界美談」的內容,除了悼念在理蕃史中犧牲的忠勇義士外,瀨野尾寧亦希望藉由寫作,提供讀者諸君在理蕃工作上的參考。然儘管如前文所述,故事主人公真是確有其人,但實則並未身處事件現場的瀨野尾寧,卻能在行文中收錄關鍵過程發展,甚至是關鍵的對話等,這樣的情況,除了因為瀨野尾氏筆下的這些故事,大多是聽聞而來之外,亦可能是在求行文之流暢、事件敘述之完整,或是對文學美感之追求,乃至於為求「提供讀者在理蕃工作上的參考」訴求之達成,甚至是企圖自我宣傳理蕃之成功等原因,其人著作則恐有在史實之上,額外添加之嫌。就像在這篇〈敵蕃?賞讚??金山伍長〉文末,瀨野尾寧收錄了其巡視宜蘭廳濁水分室時,與被害原住民之間的對話:
「想到那時的事情,現在還會有恐懼的感覺......若非日本的軍隊,是不能那樣出色地戰鬥的。」他讚賞道。
筆者就問了。
「你們對於死者,現在懷有怎樣的感想呢?」
「我們當時,沒有預料會受到日本警官今日這樣深厚的保護。想起來真沒出息。現在,在天皇陛下的統治之下,與日本人共同生活,感情和睦,接受無限的指導與保護,實在是感到非常抱歉......請不要再問更多了。」他把臉面向另個方向。過了一會,再次開口。
「我們在狩獵的歸途、被粟祭召回家的途中,經過忠魂碑前面的時候,一定會在碑前供肉、灑酒、磕頭祈禱冥福。理蕃課長先生,以後請讓我們掃墓......」〔註10〕
在這段談話之後,瀨野尾寧因為原住民態度的改變而流下感動的淚水,隱然暗示著金山伍長等人並非平白犧牲,對瀨野尾寧而言,這些犧牲儼已化為理蕃史上收穫。然則,所謂的「收穫」究竟該自何種角度詮釋之?在瀨野尾寧的著作中,充斥著這樣的「犧牲/收穫」論調,這樣的敘事方式,除了提供吾人理解日本在臺警察面對理蕃事業的心態以外,更重要的是,它也反射出理蕃警察寫作中,一廂情願的詮釋可能性。
瀨野尾寧《蕃界稗史殉職秘話》(1935)書影。(圖片提供/溫席昕)
另一方面,瀨野尾寧所謂的「蕃界美談」,雖以犧牲生命(殉職)於蕃界的軍隊與警察為大宗,但事實上亦包含了在蕃地協助原住民產業開發、穩定蕃界情勢的「巡查之妻」、在瀨野尾寧寫作當下,已光榮歸鄉的理蕃警察,或是在大南澳討蕃行動中,自動請命歸順總督府的頭目????????(Abin•Yuulao),由「理蕃對象」轉變為「理蕃警察」的巡查中津勇作,以及作為理蕃關係人而命途多舛的原住民婦女???????(Yabun•Rahen)等。
完稿於1930年霧社事件以後的〈名頭目????????〉,充分的表述了瀨野尾寧對霧社事件與對理蕃現狀的看法。在造成了舉臺騷動的霧社事件以後,蘇澳郡的黑岩課長亦因之展開巡迴各社的探查,行經????????的???(Butaa)社時,瀨野尾寧如是記述了該社頭目對黑岩課長的說辭:
「課長先生,絕對不要擔心我們(指下南澳蕃),我們就算被拜託也不會反抗。故頭目????????要死的時候,把我和副頭目招到枕邊,留下這樣的遺言:『永生永世絕不可反抗日本警官,若有緣故,就要敘述理由並忍耐,等待時候。』我們同胞無論如何也必須遵守這個。」〔註11〕
由此可見,這些發表於報刊的「蕃界美談」,對瀨野尾寧而言,都是理蕃史上重要的故事,他們與理蕃政策的規劃、理蕃史中的重大事件息息相關,然而,卻可能僅是報紙上的一則訊息,或是僅在地方上舉行安葬、立碑,久而久之,則唯恐消失於歷史洪流當中。於是,瀨野尾寧除了在雜誌披露這些不廣為人知的理蕃「小歷史」,亦將之串連、重整與不同程度的改寫,在退休後約一年的1935年底,自行發行了《蕃界稗史殉職秘話》。然則當瀨野尾寧採用了「稗史」一語的同時,也暗示了一種不同於「大歷史」的寫作策略,在《蕃界稗史殉職秘話》中,瀨野尾寧嘗言:
本書自始即非小說,因而亦非由美辭麗句構成的文藻書,唯盡力將事實作為事實,致力於忠實記述其事件的來龍去脈,然後,透過此事實,假若如上的暗示哪怕一點點也好,能夠被捕捉到,更進一步地,此暗示能作為當路諸賢的參考,而能夠起小小作用的話,〔本書〕就已是能達到我微薄心意之物,以此我實感欣幸之至。〔註12〕
瀨野尾寧不僅試圖微觀這些歷史隙罅,他同時亦期待以筆下的這些「小歷史」串連起「大歷史」。而此書付梓問世,不僅是告慰諸理蕃先驅之靈,瀨野尾寧也說明了寫作這些文稿,誠有以這些慘痛的征服經驗,來釐清種種對於臺灣原住民、臺灣蕃地的曲解,亦即,對瀨野尾寧而言,這些犧牲不僅是為「征服」,它亦帶來「理解」,通過對這些血淚經驗的回顧,其實最重要的即是在「治理」的層次上,如能以這些「殉職秘話」為基,修正指導者之治理方針,那麼這些殉職者、殉職事件,乃至於瀨野尾氏的蒐集、整理與重新出土,方能發揮最重要的價值。
參、在「蕃界美談」之外的「悲戀物語」
在「蕃界美談」系列以外,瀨野尾寧連載最長的作品,即是這篇〈悲戀物語 蕃婦???????〉(Yabun•Rahen),自1931年底始見《臺灣警察時報》。這篇連載長達十六回的長篇傳記,其實際內容,不僅只是「戀」/「悲戀」,乃是以「處在理蕃戰線」之上的原住民婦女???????為中心,試圖通過對她不為人知的辛勞與淚水與波瀾曲折的生命歷程的傳記式寫作,為臺灣本島理蕃史的內涵增添一重要資料。1897年(明治30年)的南澳地區,尚處少女時代的???,隨父親移住寒溪社,進而深受「阿里史警察官吏派出所」之宮崎清夫人之喜愛,而被帶回宿舍同住,〔註13〕而後為協助宮崎清夫人擔任通譯,至此開啟了???處在族人與統治者之間糾葛的一生。
這則連載,揭露了日治時期臺灣原住民的立場,其實不僅是被「征服」、被「理蕃」的對象,在漫長的殖民(理蕃)過程當中,像故事主角???一樣,站在統治者的身邊,作為「理蕃關係人」來協助進行理蕃工作者,更是大有人在。這歷時超過30年的生命史建構,瀨野尾寧也試圖串連起先前於「蕃界美談」中連載的理蕃進程,由此看來,無論是在追溯時間之淵遠,或是在理蕃歷史的涉及等方面,〈悲戀物語 蕃婦???????〉一文儼然是瀨野尾寧理蕃史大成之作。然而,這樣一篇深具理蕃史建構意義的作品,緣何以「悲戀物語」為其命名?事實上,在瀨野尾寧連載此文的過程中,其不僅將注意力放在理蕃史的串連之上,???的生命史中,更引人側目的即是她的四段婚姻。19歲時與阿里史派出所雇員小野榮相戀結婚,好景不常,小野在一次警蕃衝突中喪生。此後,???在50歲前的生命歷程,還與天送埤交換所的小松勇馬、蕃丁?????????(Yuumin•Minebou;日名:青山勇民)以及隘勇張和宗有過婚姻關係,也就是說,瀨野尾寧實際上是透過「悲戀」這個引人遐想的主題,來開啟這個以「蕃婦???」「個人生命史」串連「理蕃史」的寫作工程。而儘管本文作者試圖將寫作重心放置在「史」的補充與勾勒上,卻還是不免在行文間流露出(異族)統治者睥睨的的目光。
在前二任丈夫皆在理蕃工作中殉職後,1908年???與其他「歸順蕃」在大南澳交易所相遇,並且一同任職於該所。而後???並與同樣喪偶的蕃丁????相戀,在描述二人戀愛過程時,瀨野尾寧這段書寫頗值援引,他提到與???一起在交易所工作的另一名原住民少女????(Tapposu),也同樣面臨喪夫的命運:
???並非一個人,兩人皆與亡夫訣別,然而未滿二十八歲的絕美年華,遂隨時日經過而感受到寂寞。......對亡夫盡義理,孤獨度過一生,這樣子的節婦,要在他們蕃人之中尋求,說不定本來就是個無理的要求。的確,節婦就正是我日本婦人值得誇耀的優點吧。
然而,他們蕃人也有貞淑的操守。唯其與我日本民族之觀念互異。根據蕃人的舊慣,因為害怕違背戒律、觸怒神明,而會守護自身潔白。所以,只要完成能得到神明許可的儀式,那就可洗刷汙穢,對亡夫之義務也消解,因此,這與前者相比,是輕鬆而便利的貞操觀。
而???畢竟還是蕃人。她也會在煩悶懊惱的最後,不知不覺間去完成能得到神明許可的儀式吧。性的衝動已經無法克制,已經不可能拒絕????那如野豬般襲來的挑戰。〔註14〕
從這段引文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瀨野尾寧嘗試著用「蕃」/「野蠻」/「原始」等的意象去談論???喪偶後的婚戀關係,並且亦嘗試著將這樣的情況與日本婦女相比,以二者的節操觀為主軸進行了討論,最後,以「???畢竟還是蕃人」一語,為???與????尚未有婚約即先有的性關係作解。然而,這樣的論述方式以及對於「節婦」、「操守」的探討,卻不是出現在???的第二次婚姻,即喪偶後再嫁小松勇馬巡查的時候,反而待到這段與同是「理蕃關係人」/「同族人」的婚戀過程才提出討論,瀨野尾寧至此的安排,實引人疑竇,而立見其人寫作之高度與距離。
事實上,此番論述突顯了「理蕃」現實之空洞與匱乏,其不僅只是呈現在節操觀念與實踐的差異之上,瀨野尾寧「???畢竟是蕃人」一語,著實透露出「理蕃當局」與「理蕃對象」之間的鴻溝其實並未因長年的理蕃而消失,特別是???不僅是理蕃對象,其甚至是理蕃工作之關係人,而瀨野尾寧作為其上位者,卻在面臨不可解釋(或甚至不需要解釋)的婚戀關係時,仍然採用了最原初的「種族說」,反而形成對瀨野尾寧「蕃界美談」最大的諷刺。亦即,當瀨野尾寧試圖透過「蕃界美談」、「悲戀物語」來訴說理蕃之艱苦與辛勞,乃至於理蕃成果之豐碩的同時,這則〈蕃婦???????〉的寫成,毋寧折射出理蕃泛論與現實之間的距離。
而另一方面,所謂的「悲」/「悲戀」,是否隱含著作者瀨野尾寧對故事主角???的同情呢?行文至此,我們似乎已經可以得知,所謂的「悲」,恐怕僅止於對???生命歷程中,不斷的因理蕃事業的發展而顛沛流離的「際遇」,而實未試圖以???作為一「理蕃對象」/「殖民對象」的角度,衍伸關懷與同情。也就是說,瀨野尾寧毋寧是透過???這位理蕃衝突的犧牲者不斷面對死亡、喪偶的特殊際遇,來突顯理蕃事業之「艱辛」,其不僅是在武裝的衝突上,更重要的是,在近代化過程當中的理蕃事業,其對於「種族」之間的藩籬、對於「人」、「家庭」甚至是「性別」秩序等,都產生了巨大的挑戰。於是,這則「悲戀」,更暗示了「無論如何辛苦,理蕃對象都會為了『理蕃』(的結果)努力生存」這樣的大結論。???的特殊經歷,其人與內地人(日本人)、本島人(臺灣漢人)、蕃人(臺灣原住民)之間的轇轕,似乎也同時折射出瀨野尾寧筆下的理蕃史之隱喻。最後,年屆50的???,養子養女皆已成家立業,而「今奧地的每一隅,春風駘蕩般吹著平和的風。吁!忍苦三十五年,而和氣靄靄的如今,就像已經結束了忍苦的永恆歲月中的花一般」〔註15〕。然而,所謂「吹著平和的風」其所指的恐怕僅限於「蕃界」的理蕃狀態,就???而言,不斷的面對戰鬥、戮殺以及生離與死別,其生命的傷口,是否在眼見兒女陸續成家後,即能癒合?這樣的結論,則更進一步的提供吾人切入理蕃歷史的重要剖面,不僅是展現了理蕃警察寫作的「個人性」與「特殊性」,事實上也投射出國家機器的論述縮影。
註釋
〔註1〕 瀨野尾寧,〈蕃界勤務?歌〉,《臺灣警察時報》第31號(1931.05.01),頁15-16。「山娘」指臺灣藍鵲,本文引文皆為筆者自譯,以下皆同,不另標示。本文中使用「理蕃」、「蕃人」、「蕃地」、「蕃界」、「高砂族」等辭彙,皆是為切合題旨,而沿用清代、日治之文書、檔案使用的辭彙,對原住民族並無不敬之意。另外,本文所探討之瀨野尾寧及其寫作,係屬筆者碩士論文〈日治時期在臺日本警察的原住民書寫:以重要個案為分析對象〉(2014,國立臺灣大學)之部分研究成果,有關瀨野尾寧生平經歷及其在日治時期進行創作的文學、歷史位置等問題,亦請參考拙作。
〔註2〕 以上生年、資歷俱見〈理蕃課長 瀨野尾寧〉,《臺灣人物展望》(臺北:日本警察臺灣支局,1929),頁42;不著撰人,〈理蕃課長二氏?榮轉〉,《理蕃?友》(1932.05.01),頁8;中央研究院「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臺灣總督府檔案系統」。
〔註3〕 「玉里事件」為1934年3月底玉里支廳八通關警備線????駐在所小野巡查遇害之事件,相關新聞俱見〈小野八通關巡查 知係遭遇蕃害 死體未發見拘被疑者究辨〉,《臺灣日日新報》1934年4月22日(第12230號),第八版、〈瀨野尾警務課長 退宮? 定(玉里事件?關??)〉,《臺灣日日新報》1934年12月20日(第12471號),第七版等。
〔註4〕 瀨野尾寧,〈自序〉,《蕃界稗史殉職秘話》(臺北:瀨野尾寧,1935)。
〔註5〕 《府報》1940年12月22日(第4073號),頁99。(《府報》即《臺灣總督府報》,其自1900年1月10日起改題《府報》,發行至1942年3月31日,共一萬二千餘期,次期起改題《官報》。見國史館臺灣文獻館製作,「臺灣總督府府(官)報資料庫」,以下皆同。)
〔註6〕 《官報》1944年9月1日(第753號),頁4。
〔註7〕 此書現未見「版權頁」,印行時間據書內各「序文」,以及壓印於此書封面支館藏印籤判斷之。瀨野尾寧、鈴木質合著,《蕃人童話傳說選集》(1930),現藏臺灣圖書館。
〔註8〕 瀨野尾寧,《蕃界稗史殉職秘話》(臺北:瀨野尾寧,1935)。
〔註9〕 瀨野尾寧,〈蕃界美譚光?功績〉,《臺灣警察協會雜誌》第97號(1925.07.01),頁104-110。
〔註10〕 瀨野尾寧,〈敵蕃?賞讚??金山伍長(二)〉,《臺灣警察時報》第36號(1931.07.15),頁13。
〔註11〕 瀨野尾寧,〈名頭目????????〉《臺灣警察時報》第28號(1931.03.15),頁11。
〔註12〕 瀨野尾寧,〈自序〉,《蕃界稗史殉職秘話》,頁7-9。
〔註13〕 瀨野尾寧,〈悲戀物語 蕃婦???????(一)〉,《臺灣警察時報》第40號(1931.10.01),頁26-27、35。
〔註14〕 瀨野尾寧,〈悲戀物語 蕃婦???????(十三)〉,《臺灣警察時報》第53號(1932.09.01),頁96-97。
〔註15〕 瀨野尾寧,〈悲戀物語 蕃婦???????(十六)〉,《臺灣警察時報》第56號(1932.12.01),頁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