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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萬來推動噶瑪蘭族文化復振的重要紀事與意義 本期專題 16 2014/08

文‧圖/楊功明

噶瑪蘭族長老偕萬來先生自1983年從「一人尋根」付出行動開始,歷時近15年的文化復振行動。在政治環境與社會價值的轉變之下,噶瑪蘭族的傳統文化漸漸受到各方重視,這樣的力量是源自於社會中由下而上的訴求,這也形成噶瑪蘭族文化復振的重要特色。

母語的傳承力量促進族群認同

筆者曾在宜蘭市開設一間「噶瑪蘭教室」兒童補習班,在暑假舉辦「噶瑪蘭夏令營」,對象以國小學生為主。為了推廣噶瑪蘭文化,筆者與妻子特別製作營會手冊,簡介噶瑪蘭族文化,還特別增加噶瑪蘭母語教學部分,於1991年8月29日請偕萬來教授母語,這是石破天驚的一舉,是偕萬來第一次教母語,也是宜蘭在噶瑪蘭語幾乎消失的情況下,有人教起這土地曾流傳數百年的噶瑪蘭「鄉音」。

教學地點選在利澤國小,因為區內有加里宛社、流流社,目前還有噶瑪蘭族後裔族人居住,所以筆者特別跑了這兩社的族人家中,鼓勵他們的孩子參加「噶瑪蘭夏令營」,學習他們阿公阿嬤曾經聽過或講過的噶瑪蘭母語。

猶記季新村加里宛社的偕文連妻子說:「我們都沒跟孩子說噶瑪蘭族的事,但我的孫女在學校,老師說她可能是噶瑪蘭族,於是回家來問緣由。」原來宜蘭縣政府提倡鄉土教材,把噶瑪蘭族的歷史編入教材,所以有心的老師,根據人事地物的判斷,合理懷疑住在舊社、五官輪廓鮮明的女同學可能是噶瑪蘭族,這也是回歸本土教育的成功之處。

偕萬來第一次教學,就在利澤國小大樹下,先自己彈風琴,從教唱歌謠開始,引發小朋友學噶瑪蘭母語的興趣。為加強學習印象,偕萬來對小朋友說:「tama(噶瑪蘭話的「爸爸」),你不聽話時,你爸爸會不會打?會不會罵?會嗎!喔!打是國語喔,罵也是國語喔,所以「又打又罵」就是tama!」在如此生動活潑的教學下,讓小朋友很快就學會了簡單的噶瑪蘭話。

1 9 9 2年11月4日,他再利用「噶瑪蘭夏令營」教母語的教材,在新社國小教母語。偕萬來晚年全心投入的研發及校方大力支持,開啟了在新社國小噶瑪蘭母語傳承之路,具有噶瑪蘭母語傳承歷史意義。


官方支持展開熱烈迴響

當1984年3月21日宜蘭公館國小第一次開辦噶瑪蘭母語教學,偕萬來在參加完「凱道更名」典禮後,與潘金英女士趕赴宜蘭參加在公館國小辦的噶瑪蘭母語開班典禮。共有來自三星國小、利澤國小和公館國小50餘名噶瑪蘭族後裔學童,21日下午群聚壯圍鄉公館國小。

這個課程重要意義在於,第一次由官方開課,由偕萬來長老及潘金英女士共同教導噶瑪蘭母語。噶瑪蘭語在宜蘭故鄉沉寂百年後,再次復燃,具有歷史開創的意義,特別是這50餘名學童家長願意支持,意義非比尋常,現場並有多家媒體記者競相報導。

當天晚間新聞播出,隨即造成小小的轟動。地主東港村的潘英才村長與30多戶潘姓的噶瑪蘭族親,對於自己子弟有機會學習以前祖父輩所講的噶瑪蘭母語,都樂觀其成。可惜宜蘭縣政府在噶瑪蘭母語教學的美意,無法持續,加上偕萬來洗腎體衰,後期都由潘金英、李文盛擔任教學,希望噶瑪蘭母語文化傳承,能重新在宜蘭綿延不斷。

以原音與創新來復振族語歌謠

偕萬來最早接觸音樂,應該來自從小所唱的臺語聖詩,而其中一首平埔調〈上帝創造天和地〉是他最喜歡的詩歌之一,靠著勤學無師自通,學會單指司琴,雖然洗腎插管的手已萎縮,他仍然在教會中擔任司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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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萬來自創噶瑪蘭語教材與歌謠。

從朱阿比等祭司口中唱出傳統 kisaiz片段,尋得對噶瑪蘭傳統歌謠的懷念,偕萬來用錄音機一首首的用心蒐集,深怕將來將無法原音重現。

偕萬來對樂理的了解,融合了阿美族的曲調及自己做的詞,在1991年後山噶瑪蘭第一次返鄉尋根活動中,創作了〈返鄉尋根〉、〈懷念故鄉〉兩首歌謠,他經常運用聖詩中的短歌曲調,加上自作的詞,在母語教學及族人團體活動中激勵大家。
他也大力協助音樂學者或文化工作者用他熟悉的羅馬拼音幫忙解釋噶瑪蘭詞彙,並表示:「我希望我們自己來主導文化」,所以促成噶瑪蘭歌謠
CD及錄音帶的錄製及宣廣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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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萬來將聖詩翻譯成噶瑪蘭語。


1992年偕萬來在新社國小教母語,當時新社國小校長古月恆,經過觀察研究後,認為要突破母語教學的限制與困境,經過主任林弘志的介紹找上偕萬來,說:「偕先生!能不能在學校教幾句母語?」偕長老想起1991年在利澤國小「噶瑪蘭夏令營」所教的母語教材,於是再加上自己求學時的記憶(身體五官等 33個單字),及參考清水純學噶瑪蘭語的紀錄,編成母語教材,加上集思廣益的教學方法,在如古月恆等眾多教育界的協助下,偕萬來將母語教
學傳承給李文盛及潘金英,使新社國小成為噶瑪蘭母語教學的重點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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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宜蘭流流社舉辦噶瑪蘭母語研習活動,偕萬來進行教學。

之前,曾發生新社國小參加全縣原住民母語比賽,評審因聽不懂噶瑪蘭語而不予評分的怪現象。多年來在有心人努力下,漸漸突破困境,首先參加鄉賽(豐濱鄉),再參加縣賽。為了傳播噶瑪蘭語,偕萬來的孫子偕主耀在就讀花蓮高中三年級時( 2006年),首次參加全國國語文競賽中噶瑪蘭語,並且造成先例,讓後繼者陸續參加,已陸續有許多縣市參賽。

偕萬來並協助編成教育部版噶瑪蘭母語教材,每年鼓勵族人報考噶瑪蘭族語考試。他更將基督教主禱文、信仰告白、聖詩等信仰篇章,譯成噶瑪蘭語,期望透過基督信仰噶瑪蘭本土化,找回信仰的初衷,永傳於世。

偕萬來曾說:「一個族群,最重要的文化要從語言開始!歌謠也很重要! ……我們的文化,能夠慢慢的發揚起來!今天如果這個文化沒有這樣做,我們文化消失掉!因為這時間,各界很重視鄉土教材文化,我們要繼續努力喔!」

偕萬來在自身尋根後,很自然的投入噶瑪蘭文化復振及正名運動,因他關切自身及噶瑪蘭族親文化的傳承及未來命運的發展。特別是參與各種噶瑪蘭文化復振活動,為的是加強噶瑪蘭的族群認同,還有更重要的是尋求官方的認同,為噶瑪蘭族「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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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於臺北新公園舉辦的〈豐濱之夜〉活動,偕萬來(左)親自解說。

綜整偕萬來參與的噶瑪蘭文化復振重要記事及其重要意義。其中看到偕萬來直接或間接參與的角色,也從中讓人看見每一事件的屬性及其關連性。
除了偕萬來外,更看到廣大族人默默的努力,也許當中認知程度不同,而歷經風風雨雨後,族人同被合一建造,完成噶瑪蘭「正名」歷史任
務。當然有心老師、學者、文化人士的奔走,加上宜蘭縣「文化立縣」的用心推動,花蓮縣政府的行政支持及大眾媒體的推波助瀾報導,都
是噶瑪蘭文化復振的重要因素。

當我們在一張紙上畫上一個圓形時,事實上是它的『邊緣』讓它看來像個圓形。」(王明珂1997:11)
這個強調「族群邊緣」的研究取向,深受美國人類學家 Fredric Barth的影響。而筆者書寫此文,覺得其最重大意義,就如吳天泰博士所指「原住民自助文化研究」,這種鼓勵原住民研究自己的文化,源自美國人類學之父鮑亞士(Franz Boas)的倡導(吳天泰2006:49)。噶瑪蘭族貓里霧罕社頭目偕九脈之孫偕萬來長老,因著祖訓、基督信仰及學者、文化工作者啟蒙下,推動噶瑪蘭文化復振的實踐行動。
吳天泰博士進一步指出,原住民自助文化研究上有一個迫切的需要,就是「文化自信心」的建立,以及把傳統和現代做一個很好的結合(吳天泰
2006:52),偕萬來親自整理自己的族譜及噶瑪蘭文化資料,凡事用心學習,並用錄音、相機、日記、田野筆記,並結合族群內外資源,傳承噶瑪蘭歷史文化。而筆者有幸陪伴偕長老, 任「催化者」(facilitator)角色,協助尋根及文化復振工作。

不管是尋親、文化展現、族群運動及傳承所建構的「傳統」真實性如何?重點是這些都是「一步一腳印」行動出來的,這些都是希望藉著重申噶瑪蘭族群身分,再次定義自我族群在臺灣社會的地位,並在現代世界中延續族群生命。(陳逸君2002:242)。

筆者常反思自己是否有倚靠背後的文化優勢?事實上,對象是「人」,就會有主體的感受和思考,加上各族間的文化差異和語言隔閡,筆者對噶瑪蘭的詮釋和書寫原本就不易掌握,很難達成所謂的「客觀性」。

加上受到筆者個人主觀因素與外在種種條件限制,實際上是難以從理想所謂的全貌性觀點來解釋噶瑪蘭的社會文化現象,如何體認現象與詮釋之間存在的複雜性與差異性,是筆者應「誠實」面對的問題。但文化復振的工作,是必須落實在族人的生活和教育中,主要關鍵仍得靠每個噶瑪蘭族人自身的努力,日子雖然艱苦,但仍懷抱希望團結的精神與力量不能喪失,祈願在上蒼及祖靈的庇佑下,噶瑪蘭的文化復振,跟隨偕萬來的佳美腳蹤,代有傳人,智者不惑,勇者不懼!

(本文作者為國立東華大學族群關係與文化學系碩士,偕萬來之女婿,長年跟隨偕萬來從事文化復振活動。本文摘自其碩論〈「一人尋根,全族尋根」-論偕萬來與噶瑪蘭族文化復振〉。)

噶瑪蘭族之父─偕萬來

偕萬來(1932-2008)是宜蘭貓里霧罕社(今壯圍鄉東港村)頭目偕九脈的嫡孫,其父為臺灣基督長老教會花蓮港教會首任傳教師偕八寶。
1949年到新社村與親屬蔡阿生耕農,歷經僱員、村幹事、課員,尋根的生涯,讓他成為噶瑪蘭族的傳奇人物。1987年,偕萬來尋找偕姓親族以及「豐濱之夜」的 kisaiz表演,使噶瑪蘭族的復名運動及文化復振現象隱然紮根。偕萬來帶領噶瑪蘭族親,前往立法院請願,訴請將噶瑪蘭族列為原住民族,2002年 12月25日行政院正式宣布噶瑪蘭族為臺灣原住民第11族,偕萬來因此被尊為「噶瑪蘭族之父」。2008年辭世,享年7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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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萬來(第二排右一)帶領噶瑪蘭人訴請正名,行政院於 2002年12月25日,噶瑪蘭族正式成為原住民第11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