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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那卡那富「正名」原由與語言的殊異性 本期專題 16 2014/08

文/孔岳中Pani Kanapaniana

行政院於2014年6月26日召開「正名茶會」,由行政院院長江宜樺宣布,臺灣原住民族兩個新的族群誕生了,即第15族的拉阿魯哇,第 16族的卡那卡那富。
經媒體報導後,多數人對這兩個新的民族頗感陌生,尤其對於背景、位置、人文、正名原因等所知不多。筆者忝為卡那卡那富族人,長期從事族語詞典及教材的編輯,也不時記錄本族的文史點滴,就以長年的研究與經驗來略述卡那卡那富卡正名原由與族語言的相異性。

被統稱為「鄒族」的歷史脈絡卡那卡那富族的發音是Kanakanavu1,也是族人的自稱,源自Kanavu,本詞彙的前綴ka-在本族語有「住或屬於」的意思,navu又源自kanavunavu桂竹的詞根navu,所以推斷我們的祖先曾經住在有桂竹的地方,為了區辨我群或他群,就自稱Kanavu,就是「居住或屬於有桂竹地方的人」,本族的語言習慣,當表達複數時,經常以重疊詞表述,Kanakanavu即為Kanavu的重疊詞。

在沒有自成一族之前,卡那卡那富與拉阿魯哇被統稱為「鄒族」,自有文字記錄以來,有過阿里山番、阿里山社、曹族的稱呼,1998年 11月6日更名為鄒族。
名稱無論如何更迭,我們始終被淹沒在「鄒」的總稱裡面,文獻史料的記錄也大多以阿里山鄒為中心做論述,記錄我族的非常零星又欠完整,直至近年學界始出現「南、北鄒族」的說法。

北鄒族指的是分布於嘉義縣阿里山鄉之達邦、樂野、來吉、里佳、山美、新美、茶山等7個村,另有少數人住南投縣信義鄉望美村久美社區,過去有四大亞群,即達邦(Tapangu)、特富野(Tfuya)、鹿富都(Luhtu)、伊母祝(Imucu)群,使用的語言為阿里山鄒語。

南鄒族有兩個族群,拉阿魯哇與卡那卡那富群。拉阿魯哇目前人口約近 500人,分布於高雄市桃源區之桃源里與高中里,少部分住那瑪夏區瑪雅里。文獻記載裡被稱為內攸(優)或四社番,他們自稱Hla’alua。

卡那卡那富人除少數因工作或兒女就學問題遷居都市外,多數人集中於高雄市那瑪夏區的達卡努瓦里及瑪雅里,是由17個家族匯集而成的族群,目前人口約500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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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那卡那富族人為正名辦理論壇。(圖片來源/孔岳中)

卡那卡那富族的起源

卡那卡那富族源自何處?如何輾轉遷移至現居地?大致有「東來說」與「西來說」兩種說法。

一、東來說,即東方高山發源說:

此一說法亦有幾種版本,如日本學者佐山融吉於1915年曾有以下的紀錄「卡那卡那富曾經住在Nacunga(日據時代臺東廳管轄區內,內本鹿社之東)。後來有Napa’angana家族的人,帶了一隻母狗出去打獵,在行經natanasa(本族語,舊社或舊家之意)時生了小狗,於是他把母狗和小狗一起帶回家。但是,母狗卻又帶著小狗自行跑到natanasa,他只好去將牠們帶回家。

可是,這些狗再度跑到 natanasa。如此幾次,Napa’angana的人乾脆搬到natanasa去住。後來有Namaitana和Rukuana的人也搬到natanasa去住,而且從Nacunga帶女人過去組織家庭,於是建立了一個社。此後,人口漸多而形成一個大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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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治時期卡那卡那富族聚會所及人物群像。(圖片來源/孔岳中)

 據本族耆老回憶,文中所提natanasa指的就是本族現居地的那瑪夏區境內的東南方「藤苞山」周邊。又據另一日本學者移川子之藏於 1935年之調查指出:「卡那卡那富族人之故地為荖濃溪的遙遠東方之Nacunga其地,這是Patokoa(小關山,本族人亦有稱atukuana)那方向,在其東方之土」。以上兩者的記錄,都不約而同的提到Nacunga此地名。耆老表示曾聽聞,且表示是在太陽出現的那個方向即東方。
若再從荷領時期之番社戶口表記錄,1647年就已經出現「簡仔霧社」(Kanavu,河洛語發音)有37戶157人,這個聚落應當就是Natanasa。換言之,離開了中央山脈關山東邊的祖居地Nacunga許久之後,在400年前就已經盤據在藤包山周邊。

二、西來說,即嘉南平原發源說:

卡那卡那富祖先,原居住於嘉南平原,耕作、狩獵、捕魚,過著安和樂利,無憂無慮的生活。後來大陸漢民渡海來臺開墾,以及西班牙、荷蘭人相繼入侵,尤其明末鄭成功率眾入境,漢民族激增,讓原住民離開嘉南平原,本族先祖生活環境受嚴重威脅,於是全族大遷徙。先下淡水溪(今高屏溪)欲往屏東平原伸展,但屏東平原已為他族群所佔,無奈折回。在遷移的路途中,大約走到今臺南市楠西區時,有一群人與卡那卡那富祖先分手而往旗山方向走去,這群人就是今拉阿魯哇人的祖先。族人繼續溯楠梓仙溪北進,行經甲仙、阿里關,有部分族人滯留此地耕作定居,唯多數族人仍繼續北上,到達小林平台點算人數,約有800餘人。

最後抵達藤苞山,到此高地,率眾的長老們眺望全境毫無人煙,地形四面環山,內面寬廣,山坡平緩,平台眾多,又有楠仔仙溪從中緩緩流穿,且有許多支流匯集,認為是未來耕墾發展最好的環境,於是選定為最終的居住地。

以上東來與西來的說法迴然不同,或者此兩個方向均曾發生,只是先後的問題。相同的是,最終都來到那瑪夏區的藤包山,且居住的時間最少有 400年以上,無疑是此區域的先住民。楠仔仙溪的中譯名源自本族語對此溪的命名Namaasia,行政區域劃分後,歷經瑪雅鄉、三民鄉、那瑪夏鄉,縣市合併後稱那瑪夏區。

正名的序曲與他族的相異性

在這漫長的時光裡,交通與資訊不發達,雖然我們很早就被不同的政權歸類為阿里山社(番)或曹族,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很在意的事,因彼此間都有傳統的稱呼方式。我們稱呼阿里山鄒族為 Tapangu(「達邦」是地名也指涉住該區域的人),他們稱呼我們為Taivuanu。我們稱呼拉阿魯哇人為Na’aarua,他們稱呼我們為 Kanakanavu,有傳統的結盟關係,情誼深厚,彼此珍視對方。1998年由阿里山曹族發動更名為「鄒族」,此事對卡族與拉族來說是「正名」意念的緣起。最早日月潭的「邵族」也曾被歸類在鄒/曹族,
2001年8月8日經政府承認為獨立的族群,讓卡、拉兩族進一步檢視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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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岳中參與原住民族語言線上詞典成果發表會。(圖片來源/孔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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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岳中編輯卡那卡那富族語言教材。(圖片來源/孔岳中)

2001年開始,政府推動「族語認證」考試,我們雖被統稱為鄒族,但是三個族群各自有自己的語言,一般人對曹或鄒,可能只是發音上的略異,但是對我們來說關係到對「人」的說法,鄒、卡、拉分別的說法是cou/cau/cucu’u,鄒接近cou的音;曹接近cau的音,既然稱鄒,那就是指阿里山鄒,我們認為應回歸到彼此的自稱。三者在一起沒有共同的語言,只能用「華語」對話,這在族別分類上是個弔詭的事情,所以在認證考試上,就出現阿里山鄒語、卡那卡那富鄒語,以及拉阿魯哇鄒語等。

除了歷史想像、源流傳說、遷徙路線、居住地點及語言相異外,再檢視其他文化慣俗方面的異同。

三個族都有相似的「聚會所」,其傳統功能或有雷同之處,但名稱完全不同,鄒、卡、拉各自的專詞為Kuba/Cakuru/Tapuhlaihlia。祭典儀式最能表現各自文化的特徵,三個族目前還在延續舉辦的祭典,鄒族有「Mayasvi戰祭」、「 Homiyaya收穫祭」;卡族有「 Mikongu小米祭」、「Pasikarai河祭」;拉族為「Miatungusu聖貝祭」,以上的祭典各自有不同的流程及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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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那卡那富族河祭。(圖片來源/孔岳中)

在舉辦祭典時,我們經常相互邀請對方來觀禮,雖然被稱為是同族的,受邀來賓也僅只能旁觀,要入列參與那可是犯大忌。

在社會關係上,鄒族有傳統的大社( hosa)系統,卡、拉兩族均不曾是該系統所屬,卡族比較強調家氏族的觀念。傳統服飾幾乎相同,外人難以辨認。的確,尤其鄒、卡之間,這是互相模仿的結果。卡族在正名成功之後,已在服飾的樣式、圖案、色彩等,尋求傳統的本樣,盼能一目了然。外觀的體相與輪廓,也是大家所感興趣的,一般人對鄒族的印象是五官深邃而明顯,平均身材略高,部分鄒人的樣貌還有點外國人的模樣。而卡、拉之間的體相與輪廓非常相近,兩族在一起若未開口說族語,外人幾乎辨認不出來。

正名後的挑戰與族語復振

卡那卡那富族現在已然是獨立的民族,在經歷長年被同化的狀況下,獨立後當然面臨諸多的挑戰,例如:

一、族語瀕危,有消失、瓦解的險境。近年來本族小朋友參加各級與語言相關的競賽,均有優異的成績,但還不足以成為生活的語言,尤其現在正擔任父母者,幾乎已不使用族語,致學生的學習成果,缺乏實際運用的環境。

二、人口太少,有被稀釋或同化的困境。在那瑪夏區本族人口僅佔兩成,必須與他族通婚,致語言文化加速消失,此類情況,未來只會增加,不會減少。所以以本族為主幹的傳承工作,需更加細膩與顯明。

三、彼此關係逐漸淡化,親族系統模糊不清。正名後要面對新的戶口登記,我們希望趁戶口登記時,回復自己的家族名稱,期對民族的發展帶來正面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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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延續本族語言,孔岳中者安排研究生為族語編纂訪問本族耆老。(圖片來源/孔岳中)

四、以本族為中心的系列知識系統必須建立。因之前我們是鄒族,文獻史料當然以鄒為主,既為獨立的民族,當建立屬我族的知識系統,使傳統的智慧綿延下去,並以此基礎創作新而符合時代的文化面向。

五、民族邊界問題,需與各界協調釐清。我們與別的族群混居於一地,人口又相對少很多,在申辦正名的過程中,行政單位憂慮,我們會不會淪為沒有領域的民族?本族遷徙的過程如前述,先來後到原則,我們主張現在的行政區域,就是卡那卡那富族的生活領域。此主張當然要與相關族群以理性與互利原則做協商。

歷史的安排,讓我們當了百餘年的阿里山社(番)、曹與鄒族,也讓我們在此安排下,自然的聯繫與互相學習。鄒族人口比我們眾多,但是他們經常禮讓卡、拉兩族,正名協商過程中,初始很多人表示不捨,最後表達祝福與情誼永固,感謝他們。未來的路我們自己走,也必然要承擔未來的挑戰。

(本文作者為參與原住民族委員會卡那卡那富鄒語編篡老師。)

注釋

[注1]文中出現的英文字樣,均為本族語言的書寫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