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阿寶（1921~2012），族名paicu，居住在北鄒族luhtu群南投縣信義鄉望美村久美部落；為鄒族luhtu群末任領袖頭目peongsi之遺孀，出身於北鄒族tfuya群領袖家族kautuana，思維清晰，族語流利。以下為巫阿寶於2009年接受汪明輝、鄭信得採訪，談個人與久美部落生命史之精采摘要。

巫阿寶女士。（圖片提供／文高明）

汪明輝 、鄭信得（以下簡稱汪）：ba'i，很高興今天能夠請教您有關鄒族的事，首先想知道您是在哪裡出生的？接著您逐漸長大到您成人、結婚??

巫阿寶 （以下簡稱巫）：我是在特富野hosa汪家peongsi出生，從那裡來到這裡。我有三個姊妹，兩個兄弟。我的哥哥 voyu（汪光洋）接任頭目。我很早就沒有父親；我媽媽是特富野的武家，我的家族也有令人欽佩的故事。

汪：您可否稍微談談有關於您小時候您父親當頭目的事？

家族傳說：推倒梁家會所的長毛公公

巫： 最早的領袖家族是梁家（nia hosa），當時（我們汪家）常常受人欺負，這段故事，要從汪家有30個小孩開始談起。ak’e yam’um’a長毛公公以前名叫atosi，他們媽媽是梁家，這位生了30個小孩的媽媽，個子很小，跟孩子們說話或差遣小孩時，她必須站在臼的上面（說話）。她的娘家（梁家）領袖，對一般民家的青年非常強勢逼人。當時還沒結婚的青年都住在kuba，部落領袖會在一般民家的青年於會所睡覺時，突然將火灑在他們身上，這就是梁家幹的好事。

有一天，這位領袖叫汪家的小孩（外孫）幫他拔鬢毛，這些小孩拔得太過分了??當時這些小孩跟外公說：「外公，我們要幫你拔鬢毛了。」這些小孩趁領袖（小孩的外公）睡著的時候把他的頭髮拔光了，領袖非常生氣，他們的母親就跟小孩說：「如果你們的外公家有任何人來的時候，你們千萬不要出來或說話，以免他們生氣不耐煩。」但是當外公家的人來向他們喊話時，這些小孩立刻跑出來回應，外公家的人就做勢折手指頭唸咒語對他們詛咒，結果這些小孩都死光了，只剩下他們的媽媽（跟一些汪家的媳婦）獨自生活。

他們的親戚就說：「她一個人生活一定很難過吧？」她一度想離家，但捨不得又留了下來。後來有一天，颱風來了，很多人都到河裡網魚，這位母親和其他汪家媳婦也去網魚，他們網到一個圓圓的小的漂流木，就把這個漂流木往下游丟，結果又網到同一個漂流木，她又把它丟下去，過一會兒又網到，她覺得很煩，乾脆把這個漂流木插在衣服裡，沒想到她竟然因此懷孕，後來小孩出生，她就一直把小孩藏起來免得梁家傷害他。

這小孩漸漸長大了，就跟母親一起上山工作。他們的作物常常被山豬破壞，小孩就問母親：「你想不想吃這個山豬？」母親心想這山豬怎麼可能吃得到？結果，小孩才離開一下就把山豬帶回來了。後來小孩成年了，母親心想：總不能一直把他藏起來，後來小孩每每拿到獵物，母親都會拿一些肉給娘家，沒想到娘家的人還說怎麼會給他們動物屍體的肉，而不是新鮮肉？

後來這小孩長得很高大，母親就跟他說：「你可不可以抓活的野獸，把牠帶到梁家的會所？」這個小孩就帶了一隻活的山豬登上梁家會所。當他登上會所時，會所搖晃得很厲害，好像是會所的靈對這個陌生人感到驚訝！小孩將山豬拋到會所中，說：「拿去吧！這就是野獸的屍體。」眾多梁家青年想把活山豬抓起來。當時特富野的底下有一個平坦的地方叫做kaceoana，當時對面已經就開始有山崩了。山豬從會所跑到 kaceoana，圍捕山豬的梁家青年都被山豬所傷，最後還是由汪家這個小孩將山豬像抓小雞一樣的抓回。

梁家的長老就對著大家說：「你們就要像他（汪家的小孩）一樣自立自強，你們這些（梁家的）小孩，就是沒有智慧才落得這樣的下場，你們只會欺負別人，你們實在不好好做人。」當時梁家的惡行惡狀，例如抽藤修蓋會所時會將黃藤的碎屑丟棄到汪家，所有的垃圾都丟到汪家，要不然就是大便後在汪家的柱子擦屁股，當時我們這家叫做hxfxana。這位長老接著說：「你們可要把汪家清理乾淨！」於是他們真的去清洗整理，用藤條將柱子上的大便清乾淨，從那時候起，他們就很尊敬我們家。

汪：不是也傳說他們（梁家）把吳家（uyongana）的會所推倒嗎？

巫：我想有可能，但是我沒有聽說。

汪： 這個小孩是不是就是後來的長毛公公（ak’e yam’um’a）？是不是一出生就坐在石頭上？

巫：是。這個石頭後來是這個小孩的座椅，後來石頭斷裂就跟現在一樣大小了。

童年印象、夢占、汪家的mayasvi儀式

汪：您們小時候玩什麼遊戲？您有沒有上學？

巫：我沒有上過學。

汪：以前鄒族的男孩子會有登會所禮，鄒族的女孩有什麼儀式嗎？

巫：女孩沒有登會所禮，只有男孩才有。

汪：難道不集合這些女孩給予教育嗎？

巫： 沒有。但祭典時所有的小孩會被父母牽著集合到高家（yata 'uyongana）施以輕輕的鞭打，有一點像教會的洗禮的儀式，所有的小孩都要這樣做。

汪：他們怎麼打？

巫：打屁股。

汪：到什麼時候男生和女生會分開活動？

巫：就是男生開始可以做事的時候。

汪：早期在您老家的時候，您還記得種些什麼？

巫： 小米、芋頭、地瓜、玉米，布農族種玉米種很多，他們以玉米當主食，後來他們有人種水稻，開始開闢水田。

汪：當時您母親帶您上山，是怎麼開墾的？

巫： 必須先夢占，若夢不好不會開墾，好的夢才會開墾。要夢占前會先在預定開墾的地方先砍一小塊區域的草，開墾時很忌諱鋤頭、刀子的刀柄鬆脫。種小米時也有儀式，正式鋤草前會先行鋤草的儀式，只先鋤一小塊區域不會全天鋤完。

汪：您還記得mayasvi的儀式嗎？

巫： 以前的mayasvi跟現在很不一樣，在祭儀中沒有人會任意穿越儀式的場合和活動的路線。我記得在儀式中，在砍了神樹的樹枝後，會將五個家族的長矛立在神樹之前，只有汪家的長矛是用紅色的布條子綁起來。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紅色的布條叫做ang'u，是一種很好的布料。

汪：妳當時是否經常參加mayasvi儀式？

巫： 會呀，只是有時會偷懶不想參加。以前我會喜歡看，但不喜歡加入，女子加入儀式叫做sookayo，當唱到一個曲子時，先是兩位少女進場加入，然後其他女子就全部加入。

mayasvi戰祭中，砍修雀榕的枝葉，為天神闢路。（圖片提供／浦忠勇）

觸犯禁忌代價大，祭儀上嚴厲懲罰

汪：以前禁止女子進入會所？是否長輩會嚴厲責備？

巫：對，否則會發瘋（e?ngc?），按照傳統，男人不遵守禁忌也會發瘋。但經過長者的驅邪儀式，會恢復正常。

汪：聽說小孩子從田裡工作回來會攜帶香茅草給會所kuba以備修建使用？

巫：對呀，尤其在準備重修會所時，小孩都會跟著到田野地採集香茅草。在整建期間，不可以接觸那些被禁止的事物，比如會發臭的蔥、蒜、魚等。

汪：鄒族有沒有壞小孩？或者有多壞？

巫：怎會沒有，但過去很少有偷竊，一旦有，真是壞，尤其日本時代對偷竊非常嚴厲禁止。

汪：是偷竊他人物品？

巫：比較嚴重的偷竊是準備儀式期間，各家獵捕山肉，製作燻肉乾，就會把肉乾藏起來以防被偷。

汪：今日這種偷獸肉乾的行為是否還是不好的？

巫：還是，因為獵捕太辛苦了。到了道路祭時候，就會將偷竊者重重鞭打。

汪：女生怎樣會不好呢？

巫： 嚴重的行為是偷男人，若發生，一定會嚴厲體罰，甚至造成身體傷害無法恢復。我看過被責打的女孩，令人害怕。這樣讓大眾聽到、看到，會真正感到羞愧，悔改。處罰就在祭儀期間大家回到部落時進行，圍觀的人很多，會有教育作用。但今日若這樣，好像不感到羞愧，現在的小孩太不受教了。

汪：如果中意一個男生，或喜歡上男生？或男生喜歡女生但父母不同意，會交往嗎？

巫：應該是禁忌（peisia）的事，族人會嚴格處罰違反禁忌，所以較少發生，否則，兩人不顧禁忌，過去曾發生過犯忌而導致雙雙死亡。

兩社換婚，15歲成為新娘

汪：您幾歲時結婚？

巫：大概15歲，當時我先生並不喜歡我呢。

汪：妳結婚以前已認識妳先生嗎？

巫：唉，這真是令人難過啊，我的嫂嫂跟我算是交換的。

汪：哦？妳們是交換婚？

巫：對呀，當時實在很害怕，若因為不聽從而受罰，人們是不會尊重你的。不過，若是今天應該是可以逃跑的。

汪：妳那時嫁過來的情況，父母是怎麼處理的，要將妳許配給這裡的yulunana家族？

巫：他們根本沒說要把我嫁出去，但因為這裡的人都相互禁忌（有親屬關係），不能通婚，我哥哥本來已有結婚對象，但對方父母將她許配給他人，於是就娶了這裡的女孩。嫂子有弟弟在這裡，他們要結婚時，就跟我說，他們要帶妳到久美（luhtu），我起先不相信，到了隔天早上，他們真的要帶我去，我先生也不喜歡我，我不知道他那時幾歲。

汪：您說他們要帶妳走，是誰？

巫：就是久美的人，去大社迎娶我。

汪：沒有提親嗎？請教是如何提親？

巫： 有，我父母還有我哥哥來此提親。那天早上他們就催促我快點吃，他們真的要帶我走了。那真是不堪回憶，我從來沒有到此地過。

汪：有哭嗎？

巫： 啊，我什麼都不知道，真是難以形容，他們就來迎娶我到這裡，真是非常難過，而我先生都不理我，我倒也高興，我就可以一直玩，後來我也逐漸長大了，大約15歲左右，說起來過去嚴禁不受教的小孩，不受教的小孩是嫁不出去的，再說我們是交換的，母親對我說，他們要帶著妳走，他們如果不理妳也沒關係，就不用為妳擔心還怕妳（行為會出錯）。當時yulunana家族（巫家）很想要娶我進門，而tapangx家族也想把我中途抓走（發笑），就說把我送給久美，他們就想把我嫁掉以免為這些事煩心。

汪：ba'i以前一定是個美女，大家都喜歡。您沒有看上特富野的男孩？

巫： 沒有啊，我當時太年輕了，根本沒有想法。原先他們想要的是別人，後來才轉向我身上。當他們說妳的amo（按：父親，其實是先生，用父親故意嚇她）來到時，我竟然哭起來了，太難過。到了晚上我就躲起來，他們便來尋找，我整夜都沒睡，實在難過。到了早晨，就說吃飯，我難過得吃不下，終於，我跟著先生兩人一起走在路上，經過眠月，有許多隧道，不知怎樣我竟然摔下去，因為我一直打瞌睡吧，後來走到運木材的車站，他就將食物取出準備吃中飯，我還是吃不下，我還是邊走邊睡，我竟然沒有跌倒。從眠月到羅娜有走很久。我竟然一直瞌睡，卻沒有再摔跤。

汪：有沒有交談？

巫：怎會交談？

日人禁止、頭目去世，mayasvi無人帶領

汪：那時已經有很多布農族嗎？

巫：沒有。

汪：那時還有家族祭屋嗎（emoo no peisia）？妳看過當時的會所kuba？

巫：有看到。

汪：有舉行過mayasvi祭典嗎？

巫：有，有過兩次。

汪：祭屋呢？每家都有嗎？

巫： 我們家有祭屋，其他家都有hxfx家族會所，後來日本禁止我們放頭骨在會所，逐漸地廢掉會所。

汪：為何妳到了這裡只舉行兩次mayasvi儀式，您認為原因為何？

巫：由於這裡族群多，日本人也禁止。

汪：是否因為布農族來這裡之後不喜歡？

巫：對，布農族不喜歡mayasvi儀式。尤其當時頭目已過世，沒有人帶領。

汪：您有看到您的公公嗎？

巫： 沒有來得及看到，我嫁的人都是失去雙親之人（tenyo），當時有yapsuongana 家人跟著住在一起，因為本家長老看他們也失去長輩而要他們一起住，還有nia yaicana家人，後來人口增多了就分家，就變成鄰居。

汪：妳先生後來接手擔任族長嗎？

巫： 他是這裡久美（mamahavana）本來領袖家族，全luhtu族人領袖是從和社來的，但未及傳承就過世。

汪：您還看到當時和社的會所嗎？

巫： 沒有，那時因為死亡瘟疫，日本人將和社鄒族集中遷移到此地，那時幾乎人都死光了。

汪：妳先生帶領過族人舉行mayasvi祭典嗎？

巫： 沒有，因為那時太年輕了，主要是住在一起的voe yapsuongana還有和社來的peongsi帶領的，他們都已不在了。

汪：於是您先生接手了嗎？

巫： 但不再舉行mayasvi祭儀了，因為他們人不在了，我先生不太熟悉，況且日本人也禁止我們舉行，同時開始朝拜神社，就像今日的教會一樣。

汪：當不再舉行mayasvi，會所就被遺棄了？

巫：就這樣讓會所毀壞。

汪：家族祭屋也如此？

巫：也類似這樣，不再舉行儀式任其毀壞。

汪： 當時不再舉行儀式，離棄祭屋會所，長輩的想法是什麼？

巫： 當然很難過，尤其因未能學會儀式傳承，祭典儀式如果做不對會很嚴重的。而且，我哥哥曾經因為我生病在此住一段時間，就說既然不會做，就不用再說，否則他們（神明）會聽的，當時今日政府已經來了，他們就來詢問為何放棄了。

mayasvi戰祭歌舞。（圖片提供／浦忠勇）

長老教會傳入部落

汪：長老教最先進來嗎？

巫：長老教，鄒族很信長老教。

汪：鄒族和布農族一起嗎？

巫： 對，鄒族很信，我就問這樣的情形，您能恢復祭典儀式嗎？後來愈想愈不對，認為將來怎麼辦？我說這是怎麼會簡單呢？我哥哥也說話，就是後來特富野領袖，這是既然不能做，就不必再說了，他們會聽，他們就會等待，就這樣遺忘了，不要再講了，神明會聽的，（讓他們期待卻沒有做或做不對會觸犯他們），我先生就聽他的話，放棄了。

汪：他們如何說服你們進入教會？你們那時很快就信教了嗎？

巫： 我也曾到長老教，但因為孩子小，不方便在教堂，我有兩個小孩。長老教宣教很快，我心想如果再建立傳統儀式又如何？他也不會mayasvi儀式。

汪：還記得他們是怎麼說服你們接受宗教，放棄鄒族傳統儀式？

巫： 鄒族人因為多是失去雙親的失怙之人，沒有習得傳統儀式，加上日人干涉禁止。

汪：所以來不及學會儀式？

巫：對，當時只剩下甘信鐵的父親叫做sune kici帶領。

汪：您對孩子很嚴厲？您認為小孩應該怎樣是好的？

巫：我有時會嚴厲斥責孩子，但不會經常大小聲責罵他們。

汪：部落何時開始有學校？從日本時代嗎？上學的人多嗎？

巫：日本時代，很多人在讀書。連東埔的人也會來這裡上學。

汪：他們要走很遠的路嗎？

巫：日本時代有水田，他們來種田，也都來上學，都已經很大的人。

汪：您當時沒有上學？

巫：有叫我上學，我不要。我已經是大小姐。

汪：如果做了惡夢會怎麼處理？

巫：跟以前作法一樣，找茅草做驅邪儀式。如果回到阿里山，就會去看巫師。

汪：這裡都沒有巫師？

巫：沒有，但布農族有很強的巫師，當時布農族都很害怕他。

布農族遷入後，鄒族家的媳婦都是布農族人

汪：布農族人何時開始出現？

巫： 日人邀集布農族開會，族人都沒有講話，他們布農族的頭目，羅娜那裡人，很有智慧，開始講話，他的話很得族人認同，鄒族人於是立即遷往山上，原來有許多的警察在後頭跟隨著族人不知道。

汪：警察與軍人？

巫： 對。他們怕族人反抗，於是將布農族人遷移到此地。日本人帶很多鹹魚，取出酒來，要請族人喝。

汪： 有聽過日本人為了兩族和平相處，安排tenoana家族男子與布農族 takisusungan女子結婚？

巫： 沒有，takisusungan 曾是很兇暴的人，但他們是日人殺害後的殘餘者。日人帶著他們到處尋願意收留他們的人，沒有部落願意，後來到這裡，頭目 mo'e peongsi同意他們留下來，說觀察他們情況。當時人還很多，多人死在路途中。若生病也沒法處理任其死亡，來到這裡之後，他們情況好轉了。

汪：他們是這裡最早的布農族人？

巫： 對，東埔布農族人原本就是當地人（按：東埔布農族也是遷移來的，時間較早），跟我們這裡和好。

汪：羅娜的布農族人遷移在後？

巫：正是。

汪：我所聽說的兩族通婚，妳沒有聽說？

巫：沒有。倒是東埔人本來都與這裡通婚的。

汪：布農族人來了之後，您有聽過兩族之間惡言相向？

巫：有吧！一定會有的，只是不會說給對方聽。

汪：takisusungan家族人會聽鄒族話嗎？

巫：沒有，但鄒族人卻有會說布農族話，因為與東埔通婚。

汪：東埔人也聽得懂鄒族語言？

巫： 當然，他們在這裡上學。倒是takisusungan 的孩子都很會說鄒族語言。以前有位taro的takisususngan 家族人非常會說鄒族語言，但他過世了。

汪：後來鄒族與布農族非常和好通婚頻繁？

巫： 鄒族家的媳婦幾乎都是布農族人，只有我還有隔壁家媳婦是純鄒族人。因此當他們提到恢復會所與鄒族儀式，我心情很沉重，因為家裡媳婦都是布農族人，只剩下我、tanivu、yosi、tamie 跟 sizuko 是鄒族人，我很害怕如果要恢復鄒族傳統儀式??唉！只剩下我們這幾人了，真正鄒族小孩大概只有我的孩子。其他都是混血後代。

久美鄒族與布農族通婚頻繁，文化漸漸互相融合。圖為布農族畫曆。（攝影／bobowin）

 

混血後代要回復傳統談何容易

汪：因此您覺得很沉重，這樣如何能傳承鄒族文化語言？

巫：現在的孩子已經很難了解鄒族文物，他們都是混血後代了。

汪：他們還能聽懂一些鄒族話嗎？

巫：或許，但他們能聽懂什麼呢？每個家族都失去了長輩。

汪：沒有長輩可以教他們？

巫： 沒有，要年輕人不要碰觸鄒族傳統禁忌事物，年輕人也不聽，我想到底是誰說要回復傳統？當然這想法也很好，但是如果做不正確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汪：所以傳統儀式、祭屋如果恢復卻沒有正確行事是不好的？

巫： 對，像達邦社會所傾倒，曾出現不按規矩，任意觸碰會所，就馬上有人過世，就是惡果。這是最令人害怕的事，但聽年輕人講起來似乎是很簡單的事情。

汪：好像可以很順利去做？

巫：對。就這樣急著做，那要到哪裡找材料、茅草？這裡沒有茅草與鬼茅。

汪：再請教，您剛有小孩時的生活如何？

巫： 很辛苦，工作一定要帶著，婆婆嫂嫂都不能幫妳分擔。只有靠自己，插秧時整天彎腰，有時下雨就麻煩了，有時要將小孩綁在香蕉樹以免亂跑。

汪：小孩生病怎麼辦？若需看醫生要去哪裡？

巫：還好和社那時有醫生了，後來羅娜也有醫生就去羅娜。

汪：妳先生會到山上打獵嗎？

巫： 周圍那時很多獵物，就在周圍獵捕，經常捕獵到。我們一起居住的人口眾多，當大家農忙之餘，就設陷阱捕獵，就常常獵得山羌等動物。

汪：要到哪裡獵到水鹿？

巫：會到上面塔山附近。

汪：會到玉山下面？

巫：東埔人會去，那時附近就很多，所以多在附近捕獵。

汪：鄒族與布農族會爭奪獵場嗎？

巫：好像沒有聽說，但是有人偷取已經捕獲的獵物會很嚴重。

強占土地的閩南商人

汪：您還記得這裡何時開始有商店？

巫：cinsan商店最早來，應該是光復以後。

汪：商店早期是做什麼？怎會來？他是客家還是閩南人？

巫： 閩南人，早些時可能是在林場工作手被機器割傷，後來到有流籠的林場工作，接應望鄉山商店的貨品，就這樣開始經商。漸漸地認識這裡的人，經族人引介進來到部落來開商店。

汪：他開始賣什麼東西？

巫：酒啦，他會壟斷，像是梅子價格高，他就壟斷價格，與其他商人惡性競爭。

汪：會怕失去利益。

巫：也常常買土地，只要鄰近他土地，他一定會越界占有。

汪：族人向他賒帳，所以才把土地抵給他嗎？

巫： 他會跟族人說你欠了什麼欠了多少等，像是附近的一家人，先生死了，商店跟他太太說先生借了錢所以要他的竹林地抵債，他太太說先生不可能向他借錢，商店硬是想占有他的竹林，一直跟她要印鑑章，她就是不肯，但是後來害怕還是給了。

汪：他像一些商店家是兇惡的漢人嗎？

巫：他不像，但是很會說話，很會欺騙。

汪：布農族人來了之後，如何取得這裡土地的權利？

巫：鄒族人很多水田，有很多空地，布農族人就開墾。

汪：難道沒問問族人同意？

巫：有，但因為族人沒有開墾，他們就全部開墾，主要是因為日本人的原因，族人實在人口太少，而且都種田。水稻可以變賣，所以比較喜好水田。

汪：鄒族會生活比較好嗎？布農族人呢？

巫：布農族人生活較困苦，剛搬過來常回去舊社拿食物吃。

汪：會向鄒族要東西嗎？

巫：不至於，takitulu群也是被遷移到這裡的。還有很多族群也遷移，當時布農人不大馴服，所以想集中管理，連阿里山鄒族也想要遷移，但他們不肯。

汪：您過去曾到過布農族部落參觀？

巫：沒有，不曾跑其他地方。但日本人曾帶我們出外旅行。就外面平地。

年輕鄒族人說國語，誰來說母語

汪：妳會說日語？

巫：我沒有讀書，所以不會，這裡很多族群，慢慢會說日語、布農語。

汪：布農人會常說族語嗎？

巫： 說國語多，因為這裡各群都有，溝通上國語方便。但是最近政府鼓勵說族語，像 takitulu群就開始積極說自己的母語。

汪：但鄒族呢？

巫：沒有，還是說國語。

汪：現在年輕人開始要教說鄒族語，好嗎？

巫：這裡族群多，使用鄒族語空間受限，所以成效不佳，甚至有人會抱怨。

汪：如果集中鄒族人教學母語呢？

巫：應該還要包括學生才好。

汪：如果不分年齡集中常說族語呢？

巫：唉，鄒族恐怕就要放棄族語了，現在都說國語了，所以母語教學非常困難，她（安美英）應該就是要擔任族語教師的，但有人就在罵，是布農族人。

汪：難道鄒族人孩子反而會說布農族話嗎？

巫：不會。

汪：現在到達這樣的年紀，就妳觀看我們後輩，儘管luhtu鄒族群的情況令人擔憂，對於鄒族未來什麼是最好的願景？應該要怎麼做？

巫：我的想法，年輕人比較喜歡往平地發展。

汪：妳期待他們回山上發展嗎？

巫：對，現在年歲大了，還能說什麼。

汪：是否應該族人回來，凝聚共識與作法呢？

巫：能這樣多好！常想這些，但年輕人不大聽話，很頭痛。

汪：但是您卻說恢復以前傳統卻不行。

巫：不是不喜歡，是說恢復卻做不正確，不如不做，因為都沒有鄒族人可以做了，要做就一定要按照傳統，但年輕人只喜歡聚會，想教卻都聽不進去也不相信。

汪：現在時代變了，不同族群相互往來。

巫：所以心情沉重就是想法很好卻無法無人可做，比如根本不會抽藤的知能。

汪：妳對於族人酗酒習慣的看法？

巫：不好。

汪：教會對戒酒有成效嗎？

巫：沒有效。

汪：今天實在高興能聽到妳的談話，學到很多智慧。

巫：我經常想該怎麼辦？帶頭的人少有人配合，該如何？

汪：我們了解妳為鄒族未來感到沉重，我們會謹記您的期待，我們就是為這樣的信念而做這些事情。族群文化工作當然是需要一起做，這是將來要繼續努力的。謝謝您接受訪問。

（本文為原住民族委員會文化園區管理局推動「臺灣原住民族傳統聚落（含古道）及文化歷史記憶委託研究報告建置計畫案」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