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魯凱族萬山部落的蔡文悌先生，家族原是舊萬山的望族。在童年、青少年時期經歷戰後語言變異、部落遷村、就業抉擇、社會變遷；其後無意中當上鄉長，踏上從政之路；近年來擔心年輕族人連樹木、動物名稱都不知道，而致力於母語教學。他的口述歷史，不僅是豐富的人生經歷，也是萬山部落史的一頁縮影。

【受訪者】

姓名：蔡文悌

族名：Nge’dele，家名Dalimalau

家族：祖父Masegseg，祖母Dipulu，父Baro，母Elen

族別：魯凱族

信仰：基督教

年齡：受訪時66歲（1943年生，今年70歲）

太太：Elen，排灣族

子女：一子二女

部落：萬山部落，今高雄市茂林區萬山里

經歷：出生於舊萬山（oponoho），約於14歲隨部落遷村至靠近平地的部落。 曾任鄉民代表、鄉長、議員。

              目前積極從事魯凱族萬山方言復振運動。

【採訪／記錄／審訂】

時間：2008年5月28日

地點：高雄市茂林區萬山里蔡文悌宅

盧：您在舊萬山最深刻的回憶是什麼？最難忘的是什麼？

蔡：那時候的生活都是吃地瓜、吃芋頭，學校有補助供應奶粉，那時候我們的生 活都很苦。

盧：hai giu（救濟品）？

蔡：對。沒有鞋子可以穿，沒有衣服可以穿，那是民國四十多年的時候。

盧：當初為什麼會從舊萬山遷來這邊？

蔡：那時候是政府決定的，我們的代表村長都同意就搬下來了。如果我們現在還在那邊的話，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曉得會

         變成怎麼樣，搞不好今天也不會開車，住在那邊是真的很不方便，從那邊到平地要花一天的時間。

盧：到這邊的時候已經是國民政府的時代了嗎？

蔡：對，民國46年。

盧：老總統的時代嗎？

蔡：對，蔣中正的時候。

盧：有什麼可以補充的，想到什麼就講什麼。

蔡：我的故事，因為我是獨生子，我的父母特別疼我，我本來是要讀內埔農校（山 地農校），那時候已經考上了，本來

         要去讀，還有六龜初中我也考上了，但是那時後家裡很困苦，就沒有去讀了。

盧：在舊萬山國小畢業後就搬到新萬山來？

蔡：對。

盧：在考初中的時候您有考上沒有去唸？ 蔡：對，我有考上但是我沒有去唸。 蔡：為了到山上去打獵就沒有去唸書。

盧：您算不算獵人？有沒有打過山?、山羌？

蔡：我不算，我會打，但是我不算是一個標準的獵人。

盧：您讀士校時是幾歲？

蔡：20多歲。

盧：是考上的嗎？

蔡：保送的。

盧：那您在那時的同輩中應該算是很優秀的。

蔡：那時候是很優秀，但是沒有唸什麼書。如果去讀的話就可以去當老師，那時 一個鄉可以保送一個去當老師。

盧：鄉級的民意代表您幾乎都當過了。

蔡：那時候鄉民代表作完了，叫我當主席我就不想再選了。

盧：為什麼？

蔡：因為那時候的生活不好，我的父母親都不在了，我希望可以到平地賺錢讓自己生活可以變好一點。

盧：那時候代表不像現在有薪水可以領？

蔡：對。結果沒有想到大家又叫我選鄉長，我怕我當了鄉長不知道要做什麼，結果還是去登記參選了，結果就當選了，

         不做不行。我那時候沒有想過要當鄉長，我想去考公路局，因為我在客運公司待很久了，公路局用榮民的身分

         就可以進去了。 我跟我老婆認識的時候家裡很窮，我老婆是看我的誠意才肯跟我在一起，他是德文的排灣族，也是                 頭目。他兩歲時爸爸就過世了。

盧：您們是怎麼認識的？

蔡：我姊姊介紹的。

盧：您說她是德文（部落）的？

蔡：他媽媽是萬山的，後來嫁到德文，她兩歲的時候爸爸就過世，四歲的時候媽媽帶她回來萬山。我要跟她結婚的時候

         ，父母親都沒有了，姊姊跟妹妹也都嫁出去。那個時候的生活不好。

盧：您還記得您們的校長是原住民還是平地人？

蔡：校長是外省人，那個時候老師都是外省人。

盧：您的老師？

蔡：老師姓黃，也是外省人。就是黃亦青（馬樂）的爸爸，他入贅到萬山。

盧：您的國小同學有幾個？

蔡：13個。

盧：男的多還是女的多？

蔡：男的比較多。

盧：都還在嗎？

蔡：差不多都死了，男的剩兩個，一個是現在的村長。

盧：後來有繼續讀書的嗎？

蔡：那時候生活過的不是很好，大家後來都沒有繼續讀書。

盧：您的爸爸從事什麼工作？

蔡：他是獵人也是農人。

盧：您怎麼教育您的小孩？

蔡：我們當然很認真跟他們講要好好唸書，但是他們沒有聽進去我們也沒有辦法，我也希望他們可以讀很好的學校，讀

        到大學、專科。

盧：您有幾個孩子？

蔡：一男二女。

盧：您會很嚴厲的罵他們嗎？您是很嚴格的父親嗎？

蔡：還好，我不是很嚴格。

盧：媽媽的管教方式呢？

蔡：她比我的管教方式好，她都待在家裡管孩子，我常常在外面。

盧：您可以再一次敘述您們是怎麼結婚的嗎？

蔡：那時候是我的姊姊跟他的媽媽介紹認識的。那時候我知道有這個人，但是我們不怎麼認識也沒有交往，後來我的姊

         姊跟他媽媽說我們可以交往嗎？他的媽媽就說可以，我們就在一起了。

安：您在14歲以前在舊萬山的生活是怎樣？

蔡：那時候我們讀書也沒有很認真，因為我們三個班一個老師，有時候高年級的 要帶低年級的讀書。以前部落裡的警

        察，他是老師也是醫生也是村幹事。那個時候還沒有學校，只有一個房子。小的時候我很喜歡教比我低的年級，因為

         這樣我就可以當老大管他們。日本時代有種荔枝樹，沒有教室，我們都在那個樹下上課。也沒有黑板，我們就在地

         板上寫ㄅㄆㄇ。那個時候很笨啊，ㄅㄆㄇㄈ很難練，不像現在小朋友一學就會。

安：那個時候講國語嗎？

蔡：剛開始的時候。日本人的時候是講日語。國民政府的時候是講國語，到學校裡一定要講國語，不然會被處罰，身上

         會掛牌子。

安：什麼開始有教室出現？

蔡：民國幾年……，我開始讀的時候就有了，那時候有民教班（民生教育班）。 那個時候年輕人到田裡，回來的時候就

        有民教班，那個時候很聽話。後來年輕人覺得在舊萬山學不到什麼，所以就喜歡往外面跑。如果只留在舊萬山只能

        打獵，回來就喝酒、唱歌。有結婚的話大家來慶祝，要買東西沒有錢，只有打獵的人打到山鹿、山?、山羌後會拿

        去跟人家換東西。有的時候我們也會用山羊皮去換，老人家會做，我也有在穿呢。

盧：那是很昂貴的衣服？

蔡：我的表弟的爸爸有給他做山羊皮的書包，結果書包被狗吃掉，我的表弟找不 到就一直哭，兩三天才在花園裡找到。

盧：皮沒有處理好，上面還有味道，所以會被狗吃掉。

蔡：以前的狗什麼都會吃啦，不像現在我養的狗很挑食。以前的狗連地瓜皮都會吃，現在的狗連飯給他吃都不要吃。

安：您印象中萬山每個獵人是不是都會製作皮衣？

蔡：對啊，有打獵的都會做。以前家家都會打到啦，男人平常如果沒有去田裡就會去打獵。以前沒有什麼菜，只有地

        瓜、芋頭、山羊、山?混著吃，也沒有生病啊。以前我有想過我有一天要當老師，因為我的老師很疼我，結果後

        來沒有辦法當老師，人的命運就是這樣，只好跟著命運走。那時候我的父母對教育不重視，他們不應該讓我待在

        山上。

盧：那個時候應該不知道受教育的好處吧？

蔡：那時候萬山真的很落後，比起其他兩個村還更深山，只有茂林、多納的人可 以去考警察，我們在舊萬山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訊息。

盧：現在的萬山還有學校嗎？

蔡：以前還有啦，但是後來人太少了，就廢掉了。

盧：您有在教母語，那您在教母語的感想是什麼？年輕人對母語的吸收力如何？

蔡：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沒有興趣，結果現在有考試了（有認證可加分），大家才慢慢重視，慢慢的會去學習。我常常

        在部落會議或是村民大會中講，我們萬山人口只有ㄧ點點，其他部落的人聽不懂我們的話，如果我們再沒有講的

        話，就無法把語言保留下來，以後我們的話就沒有人會去講了。村民覺得也是這樣。後來就建議在家裡跟小孩子

        講話的時候都盡量用母語，不要用國語。現在我們在教會禱告都是用母語禱告。我跟梁牧師都很擔心我們的語言，

        樹木名稱都不知道了，動物名稱也不知道，所以希望能趕快把我們的語言寫下來（羅馬拼音），日常生活中的用

        語。但是後來梁牧師太忙了，就沒人作。

盧：您們可以再找人幫您們嗎？

蔡：我也有想過要找。

盧：現代的好處是有數位相機，您可以去照，然後給他附註萬山的話，經年累月 下來的數量也是很可觀。之後您就可以拿這些相片去給年輕人上課，不用再特別去山上上課，可以在教室上課。

蔡：我也有想過這樣去做。

盧：如果原住民不會講母語的話，就不是原住民了。

蔡：對。

盧：我現在很擔心一件事情，像您們這樣年齡的老人家，一走的話，母語中很深 的語法就會失傳。如果有錢的話，您們

        出版一些母語的書，以後年輕人就可以讀這些書，可以保留比較深奧的語法，而不只是簡單的語法。Kama如果您

        平時有空您可以慢慢的開始做這些事情，把我們的母語保存下去。現在年輕人做不到，因為現在的年輕人母語不是

        很好，只剩下您們可以做這些事情，而文字稿的部分可以請年輕人幫忙。您也可以開始用母語去寫自己或是部落的

        故事，我們去學習羅馬字，就是因為要去紀錄我們的語言。

蔡：你說的對。